第一次见到王一博的父亲，那个在肖战耳中传说一般、为了小三抛妻弃子撇家舍业甚至不惜被父亲赶出家门断绝关系的男人，是在王一博大学开学的那天。

肖战没叫司机，亲自开车，将王一博带到了学校门口。

行李箱刚搬下来，一个黑影迎面而来，擦着他的衣摆过去，抓住了王一博的袖子。

“你这人怎么——”

肖战话没说完就愣住了。

他见过王标的照片，只不过家里存留的照片里，王标还很年轻，长得很高，瘦瘦的，跟王一博很像。

如今人到中年，比先前略胖了点，但身上的儒雅气质尚存，不说话时跟王一博一样，看着有些清冷。而他眉眼间那股浑然天成的肃穆感，则与王怀胜一模一样。

王一博也惊了一下，完全没料到似的，待反应过来甩了下袖子走到了肖战旁边。

“哎，一博——”王标硬着头皮上前，“上次动手是爸爸不对，今天你开学，爸爸想跟你说两句话。”

他说着又伸手，被肖战展开双臂拦住了，将王一博护在身后说：“王先生，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王标狠狠皱了一下眉，视线从肖战脸上掠过，眼睛里的警惕戒备顿时拉满，“你……就是肖战？”

肖战眉心微动，“对。”

王标冷哼一声，并没有要跟他掰扯往事的意思，又看向王一博：“你来。”

肖战对他上次打了王一博一事耿耿于怀，但在学校门口还是保持了最基本的礼貌和绅士，“请问您找我家一博有什么事？”

王标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跟我自己的儿子说话，轮不到你插嘴！”

“现在想认回儿子啊？”嘴角嘲弄地勾起，失笑一声，毫不畏怯地迎着他的愤怒，“但不好意思，现在我才是王一博的监护人！”

王标一愣，眼里有些迷茫。

王一博抓着他的袖子说：“小叔，我们走吧。”

他不是害怕王标，他不想跟这个人拉扯，何况又是在学校门口，不少新生已经频频驻足看过来。

他也不想让自己和肖战成为焦点。

他不知道王标找他做什么，上次在家里打了他一巴掌后场面就乱了，管家得了肖战的通知后将人赶了出去，根本没给王标开口说正事的机会。

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大概是在外面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吧。也可能是看王怀胜病了，家里变成了肖战掌权，他不甘心。

——因为血缘关系，他这些年从未放下过侥幸心理。

或许他怕王怀胜突然走了，真的什么都没给他留……

至于猜到他过得不如意，是因为六年级的时候，王一博在学校门口遇到过一个不速之客。

大着肚子的女人拦住他，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最后眉间敛成一丝深意，说：“我就是想看看王标的大儿子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猜到了女人是谁。

王一博想绕过他，结果那女人却追上来，问他：“你急什么？我看看也不行啊？你这孩子真是……”

“你想看什么？你生你的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女人咯咯笑了，“怎么没有关系？一个爸爸呢，这么近的血缘。你别对我这么大敌意，我又不对你做什么。哎，你当哥哥的，猜猜这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王一博哪里禁得住这个，当场就红了眼圈。

那女人又说，“不知道跟你能有几分像呢！”

王一博压着怒意，裹得紧紧的，语气听不出冷热，“那是你们的事……”

正说着，读高三的肖战从校门出来，一张手臂揽住了王一博的肩膀，笑着问那女人：“孩子名字起好了吗？”

说着却不等她回答，又侧头问王一博：“你知道高三放学晚一点，也不等小叔几分钟，出来碰见坏心肠的人怎么办？”

女人声音尖锐，“哎，你怎么说话呢？”

肖战不理她，拉着王一博要走，又回头说：“名字你们自己起吧，我们外人就不参与意见了。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但王跟王也不一样，又不是一家人，大家各过各的互不打扰。”

说着拉王一博上了路边一辆曜影。

那女人的长相并不多惊艳，顶多算是秀气型的，穿得也很普通，跟王一博记忆中妈妈的样子相差甚远。

他猜，脱离王家的王标，或许并不能给她多优渥的生活吧？

他以前总是不懂，天底下哪有父亲不疼儿子的？王家家大业大，就算离婚，怎么会那么绝情地说不要他就不要他？

后来他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父亲，其实是想把最好的一切，王家所有的一切，都交付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手里，留给他们的爱情结晶。

——如果婚内出轨也算爱情的话。

至于那个女人会挺着肚子在学校门口堵他，大概是听说王怀胜身体大不如前，想要通过王一博让老人家知道他王家即将迎来新的生命。

说白了，还是做着回王家的梦，以为王怀胜会因为孩子接纳他们。

可惜他们的算盘一开始就打错了！

如今残留心境下，再去看多年未见的亲生父亲，熟悉的眉眼里多了几道沧桑，衣着和整体气势也与曾经那个大少爷相距甚远，早就泯然众人。

王标对他来说既陌生又熟悉，骨子里让人无法忽视、却又缥缈无形到时常被自己忽略的血脉，纤细又强韧，每次见面拘挛紧缩，在他心里勒出血痕。

王一博不说话，沉默着抵抗，消极又坚决。

肖战照顾王一博的情绪，将人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想带着他进学校去。

王一博顺势握住他的手，拇指从虎口穿进去，十指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动作。

王标的眉毛皱得更用力了。

这对叔侄……

他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因为不上班，肖战今天穿了件休闲的浅蓝色竖条纹衬衫，下车时觉得热，就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袖子也半挽着，一条纯黑色西裤被他穿得板板正正，趁得越发人高腿长，身姿挺拔。

关键长得实在太好了！虽是叔侄，但跟王一博年龄差的也不算大，站在一起别说兄弟，说是同龄人都有人信。

只不过肖战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王一博则显得稚嫩些。

来不及深究心里那点别扭到底是因为什么，耳边叮铃铃一阵响，他就被人撞倒在了地上。

一只滑板过来，触碰到他膝盖时被反弹回去，他顺着去看，滑板上踩了一双潮牌球鞋。

“太抱歉了啊太抱歉……”那人忙不迭道歉，却在看清地上的人时，眼睛忽的眯住，“你是……王标哥？”

王标的注意力从肖战和王一博身上转移过来，仰头看到踩着滑板吊儿郎当的小伙子，头发盖耳，一撮一撮的挑染了绿毛，一件长袖卫衣上破了八百个洞，裤子更是稀烂，全身上下的衣料破洞中都缀着各种金属环和铆钉，在阳光下闪得人眼睛疼。瘦得跟猴似的，细腰被三根颜色不同的皮带栓着，最上面的那根尤为紧，看着都替他疼。

王标实在想不起来这是哪家的孩子，二十出头的年龄却叫他哥？王标哥？

他忽然想起来了，李大军的一双儿女，可不就从小这样叫他的嘛？

“你是……李韬？”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哎，王标哥真是你啊？”李韬缺根筋似的，完全不懂大人间的恩怨情仇，将滑板一脚踢开，热络地将王标扶起来，热络地拥抱了一下，想着再热络地表达一番久别重逢的喜悦时——

热络不起来了。

他身上一根链子勾到了王标的上衣口袋里的某个线头。

用力一扯，将王标口袋里的钱包给勾了出来，钱包啪嗒掉在地上，从中间对折打开，露出一张清晰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里一家三口，正是王标、曾找过王一博的那个女人、和一个约摸三四岁的孩子。

王一博印象里，妈妈白晓出国之前，他们这个三口之家就没有拍过这样的照片。更不用说放进爸爸的钱包里。

他眼睛蓦地一酸。

他从小到大，跟肖战的合影倒是不少。肖战习惯在各种重要的日子给他拍照留念。六岁那年的除夕夜，放烟花的时候被一个摄影爱好者看到，说他们哥俩长得太好看，给他们拍了人生中的第一张合照。那张照片一直被肖战保存着，规规整整地放在钱包里。

到现在为止整整十二年了。

这样一想，又突然释怀了。

他想要的一切，肖战都给他了。至于从王标那里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对已经成年的王一博来说，早就不重要了。

“王标哥，你也来送一博上大学啊？”

李韬这句话打破了僵持的尴尬，也让王标赧然。

肖战显然对这件事很上心很慎重，连李韬都记得来了校门口，而他过来，其实另有目的。

“啊？对！”王标轻舒一口气，仿佛在这一团遭乱中寻觅到了窄小出口，又看着王一博，终于开口，说：“顺便，我想去见你爷爷一面。”

顺便？

王一博心中冷笑。恐怕这才是王标真正的目的吧。

“你把爷爷气得还不够吗……”王一博的声气空了一秒，“这样子……并不好看。”

想到过去，王一博就有点恶心。只不过碍于身份，他没有将“不慈不孝”这样的形容词说出口。

肖战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轻声说：“我们走吧。”

王标急了，口不择言说了一句，“我不信他真能不认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这句话像是一阵风，从王一博脸上刮了过去。他避无可避，冷淡地摇摇头，“他给过你很多次机会，甚至在小叔来了以后，爷爷也做过很多决定，只是为了逼你回头是岸。是你自己不要的。”

“不认亲儿子的人到底是谁？”王一博的眼眶红了一圈，里面有不甘、有无奈、还有意味不明和不易察觉的委屈。

但更多的是固执。

他又说：“爷爷有儿子，叫肖战。爷爷也有孙子，是我王一博。我们早就不需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