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下来,谢以涟总时不时来看她一下,有时是提醒吃药,有时是提醒喝水,有时拿着文件也要来看她一眼。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谢晚苑已经基本上退烧了,谢以涟还是不放心的反复叮嘱她。
谢晚苑觉得他一定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养了,心里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
想着公司的事,谢晚苑让谢以涟买了明晚上回去的机票,第二天早上又连求带闹的让谢以涟同意了中午一起去逛逛的提议。
白天的黎都与夜晚的灯红酒绿是截然相反的,像是一个外表乖巧却又在某一个时刻绽开满腹恶意的小孩子。
或许是因为工作日的原因,街上的人并不算太多,有的街角摆着稀奇古怪的手工制品,但无一例外的是,它们总能第一时间吸引人们的视线。
谢晚苑也所属在其中,她游走在各个摊位前,脸上洋溢着笑容,这让谢以涟觉得她总算是有了点小孩子该有活力。
柔软的围巾自谢晚苑身后落到她脖子上,带着谢以涟身上极淡的清冽茶香。
谢晚苑被突如其来的暖意激得一愣,只见谢以涟用手理了理她脖子上的围巾,而他自己脖子上则空荡荡的。
像是看出她的疑虑,谢以涟道:“你的病还没好全,少吹风。”
谢以涟怕她无聊,就说起了黎都的一些趣事,平时寡言少语的人竟然也开始变得多话起来。
“黎都,是幸福浪漫的诞生地。”谢以涟的目光在见到下一个转角时定住了,有那么一瞬的卡壳,又极快的恢复自然:“也是……我和你母亲曾经居住的地方。”
这是谢晚苑第一次从谢以涟的口中听到有关于谢婷婉的事,这不免也让她多了几分好奇:“谢以涟,你经常回来吗?”
谢以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在路过熟悉的花店时停住了脚步。
推开店门,轻脆的风铃声同时响起,店员在习惯性的说完欢迎光临的时候,也看到了谢以涟的睡,所以只是顿了顿就问道:“先生,还是要一束桔梗吗?”
谢以涟没有再往前走了,他站在花店的中央,朝店员点头道了谢:“嗯,谢谢。”
和谢晚苑的问题恰恰相反的是,谢以涟很少回黎都,他对这里甚至算的上是讨厌。
这里带有太多太多有关谢婷婉的回忆了,讨厌的同时他又无比留恋,所以他只能尽量不回来,尽量避开有关谢婷婉的一切。
谢晚苑的视线一直在谢以涟的身上,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店员熟稔的话语,问出了那个她从初见时就想问的问题:“你很喜欢桔梗吗,谢以涟?”
“嗯。”谢以涟抬手接过店员递来的一束桔梗,馨香的洁白花束,熟悉的花香又萦萦环绕在他怀中,他的唇角细微的扬了扬:“很喜欢。”
走出了花店,谢以涟看着掠过视线的白鸽,他想说什么,可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谢以涟,那儿有卖花环的,去看看吗?”她虽然在问,步子却已经朝着那里走去,谢以涟就跟在她身后,默许了她的话。
那是一个编织花环的小摊子,熟悉的漂亮花环,让谢以涟的心漏上一拍。
可一抬头,摊主却早已不是当时的人了,谢以涟震颤如雷鼓的心跳仿佛被无情的浇下一盆冷水。
可明明,她的轻吟浅笑犹在耳边。
三月的黎都刚是初春的好天气,害怕他走丢,谢婷婉会牵着他的手,他们走在街上和千千万万个行人一样。
谢以涟小心翼翼的握紧了,掌心相贴传递的温度,让他忽略了周遭的一路繁华。
没办法,他的眼睛很小,小到目光所及,只能看到这个从名字上、血缘间就与他紧紧纠缠在一起的姐姐。
她会在每个噩梦缠身的黑夜拥着他,轻拍他的背,说:“阿涟不怕,姐姐在。”
也会在他被欺负时抱住他,说:“阿涟,告诉姐姐,姐姐给你撑腰。”
从谢以涟能记事起,母亲就一直在养病治疗,郁怜巷就只有他和姐姐,剩下父亲会时常回来看他们。
可这不重要,在谢以涟心里,谁都不重要,他有姐姐,只要姐姐在,那就够了。
那天出门的时间不算早,摊子上也只有零星几个花环,谢婷婉只是目光扫过那几个花环,谢以涟知道,没有姐姐想要的。
摆摊的老人家也像是看出了谢婷婉的失落,她停下了收摊的动作朝谢婷婉道:“如果没有你想要的,就去买一束想要的花吧。带回来,我给你编。”
谢婷婉垂下的长睫动了动,朝和蔼的奶奶笑笑:“没事的,您不是要收摊了吗?需要我帮您吗?”
她总是这样,心肠软得一塌糊涂。
老人家还在劝,谢以涟就已经松开牵紧谢婷婉的手,转身跑向了附近的花店:“等我一下,姐姐!”
徒留没拦住人的谢婷婉和笑得慈祥的老奶奶。等到他气喘吁吁跑回来,手中握着束桔梗。
谢婷婉一点点亲手编好了那个花环,然后它落到了谢以涟的头上,她笑盈盈地问:“喜欢吗,阿涟?”
桔梗花的淡香几乎绕了谢以涟全身,可他现在,也只看得到谢婷婉的眼睛了,他在那目光下点了头:“嗯。”
“很喜欢。”
因为姐姐喜欢,所以他喜欢,只要姐姐喜欢,他都喜欢。
再回过神,谢晚苑已经挑好了花环,谢以涟浓密的睫羽垂下了,落到怀中的那束桔梗上。
谢以涟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
斟酌之下,他放缓了声音,想让自己的话显得不那么直接,说起了另一件事:“你似乎很抗拒那些派对宴会。”
谢晚苑没有去看身侧的谢以涟,她拿着花环的手细微僵了一瞬,视线下移,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垂在身前。
她始终没有回应谢以涟的话语,而是没头没尾的冒出一句:“妈妈说,这是成长的第一步。”
“妥善处理各个家族间的人际脉络,这是每个继承人必备的。”
或许是因为感冒的原因,带着轻微的鼻音,说话的语调像是在撒娇。
“我也总该学着适应。”谢晚苑踢着滚到脚边的小石子,她始终低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后她开口道:“可我讨厌他们。”
“谢以涟。”她叫他的名字,细小的声音几乎融进春风飘向远方,她仍在自述:“我讨厌像一个商品一样。”
“讨厌满腹算计、讨厌假意逢迎、讨厌表里不一。”说到这儿,谢晚苑深吸一口气,最后一句话她唇边甚至都带着浅薄的笑意:“讨厌那些人殷切的举止,和打量夹杂不怀好意的目光。”
谢晚苑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平静的阐述自己的想法,平静到旁人都能察觉到不对劲。
谢以涟却没有接话,他只是沉默着,始终一言不发,正当谢晚苑以为他不会说什么的时候,他低声呢喃道:“晚晚。”
谢晚苑只感觉心上一颤,两个人谁都没有停下脚步,这一次变成了谢以涟的独角戏:“你不需要学着去适应。”
“你不需要和那些人虚与委蛇,你可以选择自己的一生,那是你的人生。”
“无论是继承谢氏,还是平淡地去过普通人的一生,你都不需要担心其背后将承受的重量。”
他们穿梭在人群中,谢以涟的声音总给她一种安定的感觉,她始终没有开口,承担一个沉默的聆听者的角色。
“你想要权力,我可以一点点教你如何渗透公司各层,教你如何争取最有利于自己。”
“手段也好,头脑也罢,我都可以教你,直到你不需要我了为止。”
“你想要自由,我也可以为你铺垫好未来的一切事宜,打点好一切可能会出现的祸端,没有任何人能左右你的决择。”
谢以涟的话带着极重的分量,却又如羽毛般,柔软的落在她心间。
谢晚苑抬头,不知何时,谢以涟与她已经不是并排而行,他遥遥走在前面,只两三步的距离,谢晚苑却感觉朦胧的恍若天边。
身后的人顿住了,谢以涟也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目光所及也只有一个人而已:“你永远都有退路,晚晚。”
黎都的三月,拂过的风已经带上了些许暖意,柔和的如同身前人注视着她的目光般。
如谢以涟所说,黎都真是一个极尽浪漫的城市,街上的人们相拥漫步,随处可见的各色玫瑰。
正如此刻,大片的红色花海自谢以涟的身后绽开,在春风中微晃轻颤。
连同他身上那浅淡的茶香也吹向她,裹挟着桔梗的花香萦绕在鼻尖。
而他站在穿梭的人群中,穿着一件糯白色的毛衣,下摆露出衬衣的一角,手中捧着一小束桔梗。
成为谢晚苑视线能及的有限画面里,那唯一的淡色,却不让人感到违和。
像求婚。
这是谢晚苑的第一想法,意识到这一点的谢晚苑也着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睫羽颤了颤,不敢去看谢以涟的眼。
心跳的频率却不减反增,快要脱离掌控。
或许是风里混入了沙子,又或许是眼睛太过干涩,谢晚苑只感觉眼眶的温热上涌。
她不想总在谢以涟面前哭,可眼泪就是不听使唤的往下掉,落进他为自己亲手戴上的围巾里。
她像一张垃圾桶里被揉皱的废纸,却突然出现一个人将她拾起,一点点抚平,细细研磨上面每一个沉闷无趣的字句。
然后告诉她,你有我。
告诉她,你不是什么谢家的继承人,也不是联姻商品,你就只是你自己。
为什么要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着我呢?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仅仅只因为我是你的侄女吗?
她不敢问出口,也不敢再细想下去。
谢晚苑又将头转回来,不偏不倚正对上谢以涟的目光,她透过泪水的斑驳,企图看清他的眼,记住他的脸。
“谢以涟。”
别对我这么好嘛,我会走不出来的……
这句话,连同谢晚苑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一同埋藏在她心底,不知何时才得以窥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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