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用过早膳，刘耀文便跑来隔壁院找宋亚轩。

　　宋亚轩此时已穿戴整齐，正要与居滨走出庭院，见他来，不由停下脚：“我回宫了，有事再来宫里找我。”

　　“你就走了？”原本赶来时尚还有着一丝扭捏，现下听了这话，刘耀文什么也顾不得，忙不迭上前揽住宋亚轩肩膀：“那我送你。反正今日也要去扬宫，顺路。”

　　想了想，宋亚轩点头。

　　两炷香后，马车抵达宫门，宋亚轩和刘耀文一前一后从马车里出来。

　　“就到这吧。我还要先去给父皇母后请安。”

　　宋亚轩皮肤本就白皙，今日一袭宝蓝锦缎服加上身后刷有红漆的宫门做衬托，更衬得他肤色极白，落在刘耀文眼中，反而像是生了病，脸色苍白，不禁担忧问道：“昨夜扶我可累着了？要不要熬上汤药……”

　　“不必，”宋亚轩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眼神晦暗了几分，伸手打断他，“你先走。”

　　相较于昨夜，他现下态度冷淡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没睡好，还是昨夜磕了头，还是……因为那个吻，刘耀文心底隐隐烦躁，但看他脸色实在不好，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扭头再度上了马车。

　　数十秒后，刘耀文忍耐不住撩开马车小窗内的帘布，透过镂空看他：“那待会儿，你记得来啊，我在扬宫等你。”

　　宋亚轩从远处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他，浅浅露出一个笑：“好。”

　　刘耀文不明白他态度为何又变了，但总归是高兴的，于是不再停留，唤车夫驾马。

　　目送马车远去，宋亚轩才挪开眼，转身便与一张熟悉的面孔对上，他嘴角的笑意淡去不少，微垂下眼唤道：“舅舅。”

　　来者头戴一顶平脚幞头纱帽，穿着一身紫色暗纹圆领袍，腰系犀角革带，面容如乌云般阴沉，沉声道：“阿轩，舅舅早前已和你说过多次，切勿与刘耀文走得太近，切勿！他们那一家子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舅舅！”

　　张鸿信眼神锋利，宋亚轩也差不了多少，舅甥俩站在宫门前大眼瞪小眼。

　　僵持片刻，张鸿信才退一步，放轻了声音道：“总之，你要知道，舅舅是为你好。”

　　宋亚轩垂眼应了一声。

　　此刻正是下朝人多的时候，宋亚轩不欲多讲，于是朝张鸿信作揖道：“舅舅，我还要去向父皇母后请安。”

　　他这话明显赶人，张鸿信脸色极差，知道说再多也无济于事，索性离开。

　　看着对方的背影，宋亚轩暗叹口气，也不知道舅舅与刘家父子是多大仇多大恨，这么些年一直念叨着刘家父子必定谋反，让他仔细小心点。

　　难不成手上是有刘家欲谋逆篡位的证据？可若真有，按舅舅的性子，早该闹到父皇面前，又怎么会只单单同他一人说起？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身后传来呼唤，宋亚轩被拉回心神，同身后两名官员草草打过招呼后便朝着太郯宫走去。

　　太郯宫。

　　还未走近，便能听见前殿里一片欢声笑语。

　　有父皇的笑声，有丽妃的笑声，还有属于婴孩嘟囔不清的声音……

　　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宋亚轩稳住情绪，大步迈进宫院中。

　　守在门口的太监李鹿冲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转而附在门前，扬声道：“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殿中声音静默了一瞬，唯有婴孩尚不懂人事的懵懂牙语。须臾，一道威严的声音传到殿外：“让他进来。”

　　李鹿于是扭头又冲宋亚轩笑，边开门边道：“太子殿下，请进。”

　　宋亚轩朝他点头示意，撩开衣摆跨进高高的门槛，不出意料地看见殿内几个人。

　　他低下头朝坐在正前方龙椅上的男人作揖：“父皇，儿臣给您请安。”

　　“嗯，起来吧。”

　　宋亚轩挺直身板，才抬起头来。

　　皇帝只顾着逗弄尚在襁褓中的小皇子宋正秉，见他来了，头也不抬，站在他身侧的美艳女子丽妃倒是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说话，低下头继续和皇帝一起看着小皇子。

　　“阿轩。”

　　一旁传来较为亲昵的唤声，宋亚轩眉毛一挑，偏头才看见站在殿内一侧，靠近角落的位置里，有个穿着正红凤袍的女子。

　　皇后？

　　宋亚轩不敢置信地定睛望过去，余光瞥过皇帝，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再将注意力转到皇后身上时，才发觉对方眼底有些束手无策的尴尬之意。

　　他回神，忙向皇后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不必多礼。”

　　皇后像是终于找到个可以依靠的玉柱，慢步走过来与他闲谈：“听闻昨夜你不在宫中，可是又去了太尉府？”

　　“是，母后不必为我担心。”宋亚轩不加遮掩，反正父皇也喜他与刘耀文相处，就算没有及时回宫也不会多说什么。

　　果然，一听这话，皇帝终于抬头：“你去了太尉府？刘家那小子可是又找你喝酒？他近来可好？朕听说他在扬宫学武乃是第一。”

　　“是，挺好的。他体力好，箭术高超，骑马也是第一。”

　　宋亚轩句句不落地回应着。

　　皇帝看着他，才笑了一声，又问：“你们去哪喝酒了？宫外危险……”

　　丽妃来宫中已有一年半，早有听闻皇帝看重太尉家的公子，如今亲自看见皇上对那位公子的浓浓关切摆在脸上，有些诧异。

　　这确实如传闻一般，不过，也太过关心了。

　　反倒不正常。

　　她微微昂起头转过去，神情高傲，余光却瞥去皇后身上。见后者面无表情，对皇上的异样好似没察觉一般，更加觉得古怪。

　　脑中一道白光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浮出脑海。

　　这太尉家的公子，不会是皇上亲生的吧……？

　　她咬唇，略略一低头便看见了皇帝怀中被锦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儿子。

　　若这猜测是真的，那她儿子又将多一个敌人。

　　丽妃皱眉，短短几瞬，心底绕过了几个弯，最后大着胆子出声：“哎呀皇上，您看咱们的阿秉，怎么不出声了？怕不是饿了？”

　　皇帝注意力被拉回，再度低头看向怀里，下令道：“李鹿，派人准备些羊奶端过来。”

　　“欸！”

　　“一家三口”又恢复到先前的温馨状态，宋亚轩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作揖道别：“父皇、母后，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皇帝又是头也不抬，只挥了挥手：“去吧。”

　　他转身，皇后也趁此机会走人，与他并肩出了殿门。

　　“哎，如今，皇上和丽妃看着才像是一家人，本宫在这，反倒是多余了。”她唉声叹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宋亚轩说话。

　　宋亚轩扭头看她，低声安慰道：“母后不必如此忧愁，该是您的东西，别人是抢不走的。”

　　“也对。”

　　皇后最后看他一眼，只不过，这眼神中包含了太多复杂情绪。

　　宋亚轩只能辨认出其中一种，那便是——怜悯。

　　他抿了抿唇，这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宫中又多了位小皇子吗？

　　父皇后宫佳丽三千，但膝下如今唯有他和宋正秉两位皇子，难不成父皇还有另立太子的想法？可宋正秉实在是太小，应当不太可能。

　　“……”

　　宋亚轩陷入沉思，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扬宫。

　　前殿八张书桌分别位于两侧，七个人端端正正在各自的座位上坐着，正前方面对殿门的一张长方书桌前，一穿着月白宽袖袍的长须男子端坐着，正在看书。

　　殿内十分安静，听见轻微脚步声，众人一齐朝殿外望过来，见是宋亚轩，纷纷起身行礼，就连那长须男子也不例外。

　　宋亚轩快步走到那长须男子面前，扶起他，朝他作揖：“徐夫子，本王来晚了，勿怪。”

　　徐夫子摸着胡须笑道：“不敢不敢，太子殿下来得正巧，正要开课呢。”

　　两人略略寒暄了一番，宋亚轩正式入座，他坐在夫子的斜下左侧，面前的书桌旁安了一张小几，小几前坐的是他的伴读墨裕。

　　墨裕比他小两岁，比刘耀文小一岁，是内阁首辅家的小公子。

　　再往后一点，便是刘耀文。

　　此时对方正越过墨裕冲他嬉笑，然后用毛笔一端戳墨裕的肩膀：“小墨裕，咱俩换个位置怎么样？我想和阿轩坐一块儿。”

　　墨裕从小与他们同窗，知道这两人关系好，但还是故意逗他：“不怎么样。”

　　刘耀文轻啧一声，低声求他：“小墨裕，好墨裕，你最好了。改天好哥哥请你出宫吃冰糖葫芦。”

　　墨裕假装思考，片刻后点头，“那好吧。”

　　两人趁着徐夫子转身之时，瞬间交换位置，刘耀文的手在桌下扒拉了下宋亚轩：“阿轩，怎么来得这么晚？”

　　宋亚轩摇头，只道：“你的冰糖葫芦只给墨裕？”

　　“你也想吃？”刘耀文凑近他，眼神揶揄地看着他，“求我。”

　　宋亚轩不说话，默默地盯着他。

　　三秒后，刘耀文败下阵：“好好好，我给你买，买十根！够不够？一百根！这下总够了吧？”

　　“够了够了，我哪吃得下那么多？”

　　宋亚轩笑了笑，回答他：“也没什么，在父皇宫里逗了逗宋正秉。”

　　刘耀文知道宋亚轩没底气，听见这话，瞬间收起嬉皮笑脸，安抚他：“你不用担心他，他还小呢，才芝麻点大，抢不过你的。”

　　刘耀文冲宋亚轩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后者弯了弯眼尾。

　　徐夫子是教大家作诗学画的老师，自动忽略底下两人的叽叽喳喳，面不改色地讲完一些作画事项后，将画纸一一分发下去，最后道：“各位请随意，一炷香后，我将指出各位的优点与不足。”

　　“夫子！”

　　刘耀文举手，好奇发问：“如若没有优点呢？”

　　徐夫子：“……为了各位公子的名誉，老人家我会厚着脸皮编编。”

　　众人偷笑。

　　宋亚轩扯了扯刘耀文的衣袖。

　　刘耀文才想起来宋亚轩不会画画，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一炷香后。

　　刘耀文取过自己面前的画纸放在宋亚轩桌上给他瞧：“像不像你？”

　　画上男子玄色锦袍，风度翩翩，旁边还有意境地画上了几根直竹。

　　宋亚轩眼底亮了几分：“还不错。”

　　他这样夸那就是非常好的意思，刘耀文一时有些得意，又探出头瞧宋亚轩的画纸，一愣：“你怎么什么都没画？”

　　宋亚轩：“我不会。”

　　“那……”刘耀文佯装思考，嘴角的笑怎么压都压不住，“那你就画我好了，我应该很好画吧？”

　　他理了理衣襟，端坐起来给宋亚轩看。

　　宋亚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拿起了毛笔。

　　少顷，一幅画热气腾腾出炉。

　　“完成。”宋亚轩道。

　　闻言，刘耀文眼神放光，立即凑近探头：“这么快？”

　　然而画上只有一个脸似圆盘，眼睛一大一小，身子歪歪扭扭的怪人。

　　发髻上还有几根翘起来的杂毛。

　　刘耀文：“……”

　　他不敢相信地盯着宋亚轩的眼睛：“你这画上的人是我吗？”

　　宋亚轩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刘耀文接过，刚要调侃几句，面前就落下了一片阴影。

　　徐夫子正拿起摆在宋亚轩面前的那幅画，看了看画，又看了看宋亚轩，夸赞道：“不错不错，太子殿下这画的是自画像吧？前些年，您还不会画画，如今画得已有七八分相似，画技进步如此，实属难得。”

　　“……”

　　在旁边目睹一切的刘耀文摇头：不，那是我的，我手上这幅才是他画的。

　　启唇欲说些什么，再度抬头，徐夫子已经盯上了他，还有他手里的画：“刘公子，你……”

　　刘耀文刚想拒绝，就接收到了宋亚轩射过来的目光，双双对视，无言了几秒，他默默将手里的画递到徐夫子手上：“还请夫子品鉴。”

　　“好，这刘公子的画啊，当真是……”徐夫子下意识就要夸，看清了画上是什么鬼样后慢慢闭上了嘴。

　　愣是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可以夸赞的点在哪，感叹道：“难怪您之前要问那句话。”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阵稀稀拉拉的笑声。

　　刘耀文红着脸瘫坐下来，扯了扯正在一旁偷笑的宋亚轩袖口，咬着牙轻声道：“换你请我吃冰糖葫芦，我要一百根！”

放假……我要放假！想放假……(ó﹏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