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幽幽,夜色茫茫。
从皇宫赶回到太尉府时,已近夜半,刘耀文和卓溪从墙头翻进前院,还没走出两步便看见前厅内留着一盏小灯,灯前桌旁坐着一须发半白的男子。
身旁卓溪适时出声提醒:“公子,好像是老爷。”
刘耀文嘴边笑容一僵,脚步转而停下。
父亲这么晚还在前厅喝茶,定是在等他,什么重要的事,能让卯时就要动身前往宫中上朝的太尉大人这么等?
在原地顿了足足三秒,刘耀文方才动身,拖着慢吞吞的步伐来到前厅,给那男人作揖,故作疑惑问道:“父亲,时候不早了,您怎么还未歇息?”
“你也知道时候不早了?”
刘德曜端着一杯热茶,挺直了身子,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他两回,眼神犀利:“又是与太子殿下在一块儿?”
刘耀文站定在他面前,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见状,刘德曜嗯了一声,低下头抿茶。
良久,不发一言。
刘耀文抬起眼皮快速看他一眼,垂下,又抬起眼皮快速看他,垂下……
如此循环了好几回,刘德曜才注意到还有他这个人似的,沉声说道:“时下皇上身子骨不好,太子殿下又病弱,虽还有个小皇子,但尚在襁褓。边疆尚且安定,但边外的匈奴蠢蠢欲动,瞧着是没有几年安稳日子过了。”
他忽然提起这些,刘耀文不明所以,才要开口问,便见刘德曜将手里的茶放上桌,抬起头来瞧他。
半晌,才觉满意地点点头,意有所指道:“耀文,这个江山迟早换个主人,眼下天时地利人和,是个绝妙的时机……”
“父亲?!”刘耀文紧蹙着眉,连忙叫停。
他虽自认没有多少心眼子,但今年好歹也有十七,刘德曜话里话外什么意思,他听得出来。
他抬手示意刘德曜别再继续往下说,旋即往身后扫去一眼,卓溪了然,带着一脸惊异的表情默默退出前厅,守在了院中。
刘耀文转回头,这才重新开口:“父亲,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这要是被有心之人听见,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刘德曜仍旧保持沉默,只是望着刘耀文的眼神又添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刘耀文抿唇,用一种荒谬的目光回望他。
父子两相顾半晌。
刘德曜如今才五十又几,眼看下半辈子都要这么安稳过下去了,却又冒出这种想法,刘耀文不理解,可看着对方那一头半白的头发,愣是讲不出什么重话。
按照刘德曜的年纪,加上他保养得当,这花白发丝原本不应该出现得这么早,是在几年前,他母亲去世后,这才一夜白了头。
想起了慈爱的母亲,刘耀文心软,声音又轻了几分:“您为什么忽然会有这种想法呢?皇上待我们刘家不薄。”
“是不薄。但耀文,父亲比你想象中更有野心。”
刘德曜又端起了茶。
刘耀文站在他面前,因讨论这事,本就惶恐,此时脑子里蹦出宋亚轩的笑颜,更为不自然。
他若是真听了父亲的话,谋权篡位,宋亚轩的心境和身体会差到什么程度。
刘耀文不敢多想,声音如石子掷地有声:
“父亲,我不会谋反的。第一,我没有这个胆子,我远比您想象中的我更加怯懦。第二,阿轩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早早就没了母亲,现下又不招皇上喜爱。若是连我都背叛了他,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想好好陪着阿轩,在其身侧辅佐。第三,我们并没有谋反的条件,难道单单只靠府上的这几个小厮杀进皇宫?”
刘德曜:“这个你不用担心,为父都准备好了。至于太子殿下……他天生病体,没几年好活……”
“父亲!”刘耀文再度出声打断,眼神犹疑地看着刘德曜。
他现在都还回想得起小时候,宋亚轩来太尉府上寻他玩乐,刘德曜看他与宋亚轩的眼神,何等温和。
怎么如今,会变成这个样子?
刘耀文不敢相信面前的父亲和从前斑驳记忆中的父亲是同一个人,冷静了一会儿,他表明态度,很是坚决:“父亲,我就留一句话。我是不会那样做的,劝您也别再起这种心思,害人终害己。”
话毕,他掉头就走。
气得刘德曜在身后直接摔了手里的茶杯:“耀文,父亲这都是为你好!”
“……”
地上一片碎瓷,前厅很快静下来,唯有刘德曜瘫坐着出神。
静娴,若你还在人世,那便最好不过了。
***
“来了?”
扬宫前殿,一片混乱复杂的诵读声。
刘耀文撩起一角衣摆跨进门槛,便见殿内众人或坐或站,正在苦读诗书,头也不抬,唯有宋亚轩手持一本古籍,漫不经心地朝门口掠来一眼,轻声与他打招呼。
宋亚轩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衬得他肤色如玉,整个人丰神俊朗,骨子里都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
堪称绝色。
刘耀文眼神都停滞了一秒。
但一见到他,刘耀文便不可自拔地回想起昨夜与父亲的争执,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并不像以往那般热情地凑上前来,而是敷衍地应了一声以示回应。
宋亚轩发觉不对,挑起眉头看他。
见刘耀文不作解释,宋亚轩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也就没问。
只是两人中间还隔着一个墨裕,自然觉察出异样,有些尴尬。
墨裕拿着书,余光瞥瞥这个,不一会儿又瞟瞟那个,犹豫良久,最后扔下书起身离开:“人有三急,我要先逃了,你们帮我看着。若是待会儿夫子来了,替我说上一声。”
宋亚轩嗯了一声。
没了他,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古怪,耳畔属于他人的朗诵声一声又一声,落入耳中,愈发清晰。
宋亚轩冷着脸,他什么也没做,一大清晨,平白无故就受了这么一遭,原本不想主动破冰,但想起不久后便是刘耀文的生辰,于是还是开了口:“再有十五日,便是你的生辰宴,可有什么想要的?”
从两人相识相伴开始,每一年的生辰,宋亚轩都会送他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有时是邻国献来的手艺品,有时是宋亚轩亲自做出的一些小物件,比如他今日腰间挂着的小锦囊。
拇指与食指摩挲过腰间锦囊上歪歪扭扭的花纹,刘耀文深吸一口气,再将浊气长长地吐出去,脑中的乱麻便被斩断了一半。
他喘了口气,眉宇间的郁色消散了些,对宋亚轩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都可以,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宋亚轩眼神从他略显僵硬的嘴角滑过,点了点头,“好。”
一个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就被翻过去,待墨裕回来之时,两人已经和好如初,从外表上看不出一点异样。
墨裕松了口气,随即跑到已经将他位置霸占了的刘耀文面前,伸出手向他讨要东西:“刘兄,上回给了我糖葫芦,这回应该再给点好处吧?”
刘耀文装聋作哑:“什么?你说什么?”
墨裕捏住刘耀文耳尖,刘耀文朝宋亚轩怀中扑过去向他讨庇护。
三人嬉嬉笑笑,闹作一团。
***
半个月前,宋亚轩就说着要给刘耀文送礼,刘耀文眼巴巴等了这半个月,好不容易迎来自己的生辰宴,却没等到自己期盼的人和礼。
除了宋亚轩,墨裕是生辰宴名单上来得最晚的一位。
宴席进行到一半,见他进来,刘耀文快步朝他走来,张口便问:“阿轩呢?有没有看见他?”
见他一脸担忧的焦急之色,墨裕悠哉悠哉地打开手中画着山水的墨扇,打趣道:“我就知道他还没赶到,放心吧,他没事,只不过半道上被张郡公拉走了,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他说吧。”
“喏,”墨裕伸出手,一个小泥人出现在视野中,“这是太子殿下送给你的生辰礼,想来是他亲手做的。”
刘耀文接过,垂头定定看着。
手里的小泥人五官与他有几分相似,笑眼弯弯,穿着鲜艳。
很可爱。
刘耀文心中有些欢喜,抬起头来,墨裕已经走去人群中,他扭头又探向府门外,张望着外边一切。
可惜宋亚轩的一丁点影子都没能见着。
他便走回去,在众人的调侃声中时不时往门口扫去一眼,直到宴席结束,众人纷纷告辞。
墨裕离开之时一脸可惜,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刘耀文拿着小泥人,魂不守舍地站在门口,干等到天黑,卓溪来劝:“公子,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刘耀文仍旧保持着等待的姿势,微低着头,夜色里,卓溪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他轻声喃喃道:“他没来。”
卓溪今日在他身旁守了整整一日,自然知道刘耀文口中指的人是谁,但他一个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男人,面对刘耀文同样一个写不出几句诗的男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干巴巴地劝:“兴许是被某些事情耽搁了,公子不若早些回去,明日再去找殿下问问?”
刘耀文低低应了他一句。
待他转过身时,卓溪脸色一变,才看清刘耀文眼底湿润,眼角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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