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来允转（第一世）

·清冷大神官×忠犬小徒弟

第十二章 消融

时影在房中绘画。

他本擅丹青，此时他画了很多画稿，但都不符合心意，窗外的风吹落了纸张，一页一页的宣纸散落开来。画有十数张，却不是他常画的竹子，而是一个少年的身影，前几张眉清目秀，神采飞扬，语笑嫣然；后几张则是轻锁着眉，愁容淡淡。时影施法让散落一地的画稿回到原处，盯着画里的人，时影想发脾气毁掉，终究不忍心，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起，收了起来。

谢允正在院中练剑，他目光坚毅，长剑挽了一个剑花后随着他的动作灵动翻飞，他见近处的竹叶青翠欲滴，喜道：“正好给师父烹茶用。”他飞出长剑，按理说，剑风能把这几片竹叶带回来，可不知为什么失了准头，剑身插入竹子的主干。谢允失落道：“看来师父说得对，心不静，剑也练不好。”他垂头丧气的去庭院外的竹林去拔剑，下意识的，他回头望了一眼，时影不再像从前那样站在旁边看他练剑，而是总闷在房间里不出来。他的回眸让时影放下了窗子，谢允看到关上的窗，叹了口气。时影再次悄悄推开窗，见谢允正坐在一块青石上擦拭着剑，他擦得很认真，但显然是有心事。把剑插回剑鞘，他又从腰间抽出竹箫，他抚着那个师父亲手刻下的“允”字出神，想了想，还是不要打扰时影了，他走出庭院，找到一棵大树，跃上树干，吹奏起来。

谢允不知道，这竹箫在时影制作时注入了灵力，谢允在何时何地吹这管箫，时影都听得见。箫声凄凉婉转，透着心事难明，思念如潮，时影取琴相合，只是他的弹奏谢允听不到。时影弹着，不禁吟道：“山之高，月初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时影顿住，他与谢允虽仍同处一个屋檐下，但心之远离，好像终日未见。

月明星稀，谢允在自己的屋子里，对着那个雕刻的木制小像喃喃自语：“师父，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可是我该怎么办？这颗心不由自主，我想克制住自己，不要对师父生出不该有的念想，可情难自已；没有人告诉我，心悦一人，是这般难过。”谢允红了眼眶，他忽然想冲动的找到时影，把心里的话都倾诉给他听。他急奔出门，到了时影的卧房前，举起手想要敲门，但见房内没有灯光，师父是睡了吗？他几次举手又几次放下，转身欲走又不甘心，还是轻轻敲了敲，没有回应，试着推了推，门没拴，时影躺在床上，呼吸匀净，睡得很香。谢允唤道：“师父，你睡了吗？”时影还是没醒。

谢允坐在床的另一侧，凝视着时影的面庞。自从受罚回来后，时影就很少出门，不管谢允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表现得很淡然，近几日更是极力避免与谢允碰面，以至于多日，谢允都无法近距离的看时影这张堪称绝色的脸。时影像是觉察有人在侧，微微蹙眉，谢允轻叹了口气，“师父，我就想在你身边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他的话语带着哀求，时影最终还是没有出声。是的，时影根本没有睡着，他心中何尝不痛？他想听听谢允到底要说什么，谢允并没有说，只是想在他身畔片刻。时影轻咬嘴唇，眼泪还是控制不住涌出来。谢允心里一痛，忙坐过去轻柔的揩去他的泪，“师父做噩梦了么？”时影此刻那么脆弱，又那么动人，谢允一动不动的盯了他半晌，突然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吻了时影的前额。

其实，那实在算不上一个吻，唇刚碰到肌肤马上就分开，谢允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惊慌不已，只是时影似乎并未被惊动，谢允稍稍放心，他走出去轻轻合上门。时影睁开眼，抚上自己的额头，像是还残存着谢允留下的余温。当细水长流的温暖变成波涛汹涌的爱意，谁又能抵挡得住？时影自觉事情脱离了掌控，却毫无办法。

第二日一早，时影起床后发现谢允不见了，想来两人气氛异常，他觉得气闷去散心了吧。时影如往常一样摘了竹叶烹茶，展卷读书，忽闻一阵箫声，允儿又在哪里吹箫抒发心郁了，本是平平无奇的一段曲调，总能吹乱时影的心。两人是师徒，总是要见面的，只因对对方有不同的感情，不能坦然面对才形同陌路。谢允毕竟是少年心性，被敬重爱慕的师父冷漠对待，是会难受的，时影舒口气，收起书卷，等待谢允归来。可一刻钟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谢允迟迟未归。谢允平日出去逛逛也是常有的事，但晌午也会回来吃饭，他这是去哪儿了？直到日落西山，时影刚准备动身去找，谢允挎着个篮子才回来，这一天的等待、忧心，总算有了着落，时影气自己平白担心这么久，冷然道：“你去哪儿了？近日剑法练得不怎么样，倒是贪玩得紧。”谢允拎起篮子，“我去采菌子了，可惜不是雨季，菌子不好找，费了一天功夫才采了半篮，师父你最喜欢这种菌子，我去给你……”谢允话未说完，身子就晃了一晃，时影看出他的异常，刚要问他怎么了，谢允便一头栽倒，新鲜采摘的蘑菇散落一地。

时影抱起他，“允儿？允儿？”谢允面色青白，气息微弱，听到他呼唤还是睁开眼，勉强笑了笑，“原来，师父你还是关心我的。”时影摸摸他的额头，热得烫手，他打量谢允一番，见他的裤脚处有些脏污；他挽起他的裤脚，谢允的脚踝处有一处细细的齿痕，像是被蛇咬伤了，谢允昏了过去，不省人事。时影搭上他的脉，确实中了毒，他抱起谢允回了自己的房间，将谢允放在榻上。时影先是浸湿了布擦洗了他的伤处，又把他扶起，想用内力逼出谢允的蛇毒，可刚扶住谢允的手臂，谢允忽然用力，猛地抱住了时影。时影挣扎几下，半昏迷的谢允神智迷糊，双臂却紧紧的箍着时影不肯放开，他急切的在时影耳边说：“师父，师父！对不起，那天是我冒犯了你，你可以打我骂我罚我，就是别不要允儿好不好？允儿离不开师父，想生生世世都和师父在一起。可如若允儿的心悦之情亵渎了师父，允儿会改的，尽管心里痛，允儿也会改的，只求师父不要不理我……”

时影眼中泪意盈然，这些日子，自己的忧思、烦闷，谢允都看在眼里，他自惭形秽，怎能不痛？谢允的个性本来活泼欢快，可受罚回来愈发沉默寡言，时影尚且不能控制自己的内心，何况十六岁的谢允？时影头抵在他的肩，“师父不会不要你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徒弟，是我的允儿。”“真的吗？”谢允半闭着眼睛问，时影点头，“真的。”他握住谢允的手，让内力游走在他的奇经八脉，不多时，谢允的伤处便滴出了几滴黑血，脸色从泛青转为红润，只是仍然昏迷。时影把他放回榻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

谢允醒来时，已月至中空。

他吃力的睁开眼，时影端着一个托盘推门进来，“允儿你醒了？”语气虽仍是淡淡的，但谢允还是听出了关切之意。时影把熬好的药端过来，“先把药喝了，再吃点东西。”谢允接过碗，将药一口气喝光，时影飞快的往他嘴里塞了个蜜饯，又出了房门。谢允却愣住了，初上九嶷山，谢允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也有小孩子脾气，生病了闹着不肯吃药，时影就拿出藏蜜饯的罐子哄着他，难得见时影又这么温柔细致的对待他了。

时影再次回来端了一碗汤，谢允嗅了嗅，“好香，师父，是菌子汤吗？”时影拿起汤匙搅了搅，又吹了吹，“是，用的就是你采的菌子。”谢允接过，喝了一大口，“嗯，就是鲜。”时影坐在旁边，“那就多喝点。”又想起什么，斥道：“为了这口鲜，被蛇咬伤，幸亏你赶着回来了，要是半路毒发，性命堪忧！”谢允垂下头，“师父你最近郁郁寡欢，又总是躲着我，想是我做了错事惹恼了师父，我就想做点什么让师父高兴。记得你爱喝这个菌汤……师父，你也喝，真的很好喝。”时影知道，能让谢允感到安慰的无非是看自己喝汤，时影喝了一小口，“是很鲜，但下次不要这么不顾安危了，别去林子里采菌子了。”谢允摇摇头，“那条蛇都被我砍成两截了，没想到只剩一个头它还能暴起伤人，伤口也不觉得如何疼痛，想着不要紧，就先回来了。我没事，只要师父高兴。”他又憨憨的笑，时影越发心疼，这个傻傻的徒弟总是全心全意顾着师父，从不想着自己，时影勾起唇角的弧度，露出了多日来最美的一个笑。谢允见他笑得释然，也笑得很甜，这一笑，像是春暖花开，两人多日的坚冰融化。谢允又抱住了时影，撒娇的说：“师父，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时影也和从前一样摸摸他的头发，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