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室的白炽灯管在漏水。
谢惊澜盯着操作台上的《绛云楼残卷》,修复镊子悬在焦黄纸页上方三毫米处。火痕蜿蜒如蛇,啃食着钱谦益手书的"绛云楼烬余"五个字。玻璃窗外,沈弃疾正在煮茧池边抽烟,猩红烟头倒映在修复液里,像一滴坠落的血。
"换鞋。"他在沈弃疾推门时头也不抬。
年轻人赤脚踩在青砖地上,水痕从裤脚蔓延到腰际。湿透的衬衫下透出青铜带钩轮廓,昨夜被装裱刀划破的伤口已经结痂,随呼吸起伏如活物。
"哥的强迫症越来越严重了。"沈弃疾拈起一片火浣布,"听说用这个擦古籍,连焚风都烧不穿?"
谢惊澜的镊子突然刺穿纸页。沈弃疾的手不知何时覆上来,掌心朱砂印正压住残卷最深的火痕——分毫不差。
蚕茧煮沸的腥气突然浓烈。三十七个煮茧池同时翻滚,蒸汽在玻璃窗上凝成水雾。谢惊澜看见自己的倒影正被沈弃疾的轮廓吞噬,年轻人手腕内侧的旧烧伤像条蜕皮的蛇。
"三年前你偷这卷书时,我就该把你的手钉在修复台上。"谢惊澜甩开他的手,残卷边缘簌簌落下纸屑。
沈弃疾突然扯开绷带。昨夜刀伤绽出新鲜血色,他蘸着血在火痕上画符:"那哥哥该感谢这场雨——"血迹漫过康熙年间的补纸,"要不是暴雨冲垮墓园围墙,我怎么发现父母的合葬墓是空棺?"
修复灯管炸开一团冷光。谢惊澜的镊子插进工作台,离沈弃疾的手指只差半寸。蚕室警报器突然尖啸,两人同时望向监控屏幕——藏书楼顶层的古籍库正腾起青烟。
沈弃疾笑出声:"看来有人比我们着急。"
谢惊澜的瞳孔映出跳动的火苗。那些火舌舔舐木梁的姿势,与二十年前绣房坍塌时的弧度惊人相似。他抓起火浣布冲出门时,听见沈弃疾在背后哼唱童谣:"天火烧,地火燎,绣娘抱着襁褓跳..."
浓烟裹着记忆碎片扑面而来。谢惊澜撞开古籍库的门,看见《荷凫图》残片正在玻璃罩内燃烧。母亲最擅长的劈针绣法在火中舒展,双面异色的莲瓣正一片片翻卷成灰。
"别碰!"沈弃疾从身后勒住他的腰。年轻人不知何时戴上了盗拓用的鹿皮手套,掌心朱砂印透过布料烫着谢惊澜的脊骨:"哥没发现吗?火烧的痕迹和昨晚我身上的..."
谢惊澜的指尖已经触到玻璃罩。冰凉触感让他浑身一颤——这不是明火,是有人用投影制造的幻象。燃烧的《荷凫图》残片突然显出焦痕地图,坐标正指向谢氏老宅的蚕室地下。
警报器在此刻戛然而止。沈弃疾的呼吸喷在他耳后:"父亲当年从火场抱出的不止一个孩子吧?"他的手探进谢惊澜衣襟,田黄私印被体温焐得滚烫,"为什么族谱上我的生辰..."
蚕室方向传来闷响。三百个煮茧池同时爆裂的声音像场微型地震。谢惊澜转身时,沈弃疾正用沾满朱砂的手指在烟雾中写字。血色符文悬浮在空中,正是《绛云楼残卷》缺失的那页藏书印。
"哥的这里,"沈弃疾突然按在他心口,"跳得比被盗拓的碑帖还快呢。"
谢惊澜挥拳的瞬间,古籍库灯光全灭。黑暗中传来帛裂之声,沈弃疾用撕开的火浣布缠住他手腕。年轻人牙齿咬开装裱糨糊的瓷瓶,冰凉的浆液顺着锁骨流进衣襟。
"嘘——"沈弃疾舔掉他颈侧的糨糊,"你听。"
地底传来机括转动的轰鸣。蚕室方向升起淡青色烟雾,在空中凝成巨大的茧形。谢惊澜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半枚蚕茧,内壁用血画着扭曲的八卦图。
沈弃疾突然将他扑倒在地。古籍库地板开始下陷,露出通往地宫的青铜台阶。台阶上散落的蚕茧碎片泛着珍珠光泽,每个茧衣内层都刺着谢氏徽记。
"原来哥哥才是被囚禁的蚕。"沈弃疾拾起茧片按在他唇上,"二十年来吐丝作茧,织的都是别人的嫁衣。"
地宫深处传来婴儿啼哭。那声音穿过二十年光阴,与记忆中的火场悲鸣重叠。谢惊澜的修复刀抵住沈弃疾咽喉,却在对方瞳孔里看见自己背后浮现的壁画——两个襁褓在火海中交换,绣娘手中的劈针绣线缠住婴儿脐带。
沈弃疾突然咬破指尖。血珠滴在谢惊澜手中的茧片上,竟渐渐洇出双面异色的荷凫图纹样。劈针绣法的走向,与母亲未完成的残稿完全一致。
"现在哥相信了吗?"沈弃疾染血的拇指摩挲他下唇,"我们..."
警报器再次嘶鸣。地宫入口轰然闭合,台阶缝隙渗出暗红液体。谢惊澜尝到舌尖的血腥气,发现那竟是混着朱砂的陈旧墨汁——与父亲临终咳出的血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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