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渊在镇抚司已经待了三天。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萧景珩书房窗边的矮榻上,手里捏着一块桂花糕,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那株光秃秃的梅树。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萧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季临渊转头问守在门口的侍卫。
那侍卫板着脸,一言不发。
"别这么严肃嘛,"季临渊笑眯眯地从食盒里又取出一块糕点,"尝尝?我家厨娘特制的杏仁酥,外面可买不到。"
侍卫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仍然目视前方。
季临渊叹了口气:"你们镇抚司的人都这么无趣吗?萧景珩是不是规定你们笑一下就要挨板子?"
"季大人慎言。"侍卫终于开口,声音硬得像块石头。
"终于肯说话啦?"季临渊眼睛一亮,起身走到侍卫面前,将杏仁酥递到他眼前,"放心,我不会告诉萧景珩的。你看,我都成了你们的'囚犯'了,总得找点乐子不是?"
杏仁的香甜气息钻入鼻腔,侍卫的眼神开始动摇。
"拿着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季临渊笑得人畜无害。
侍卫终于接过杏仁酥,飞快地塞进嘴里。他的眼睛瞬间睁大——这杏仁酥外酥里嫩,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比他吃过的任何点心都要美味。
"怎么样?"季临渊歪着头问。
侍卫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好吃。"
"早该这样嘛!"季临渊拍拍他的肩,"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姓陈,排行第七,大家都叫我陈七。"
"陈七,"季临渊点点头,"明天我给你带玫瑰酥,保证比这个还好吃。"
陈七的表情明显柔和了许多:"谢...谢谢季大人。"
季临渊正要继续套近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陈七立刻恢复成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站得笔直。
萧景珩大步走入书房,黑色官服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他扫了一眼季临渊和陈七,目光在那盒点心上停留了一瞬。
"陈七,去换岗。"萧景珩冷声道。
"是!"陈七如蒙大赦,快步离开。
季临渊看着萧景珩脱下披风挂在架子上,忍不住吹了个口哨:"萧大人这是去哪儿了?身上还有股血腥味。"
萧景珩动作一顿:"季侍郎鼻子倒是灵。"
"过奖过奖,"季临渊重新坐回矮榻,顺手又拿起一块糕点,"要不要尝尝?我特意让人从府里送来的。"
萧景珩走到书案后坐下,取出一叠文书开始批阅:"不必。"
"怕我下毒?"季临渊眨眨眼。
萧景珩头也不抬:"季侍郎若有这个胆量,也不会被我'请'来镇抚司做客了。"
季临渊撇撇嘴,自顾自地吃起点心。书房里一时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和季临渊偶尔的咀嚼声。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萧景珩突然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册子,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怪人。"季临渊嘀咕道,目光却落在萧景珩刚才批阅的文书上。那叠纸就那样大喇喇地摊在桌上,毫无防备。
太明显了,这是个陷阱。
季临渊嘴角勾起一抹笑。他伸了个懒腰,故意将一块糕点掉在地上,然后慢悠悠地蹲下去捡。从这个角度,他恰好能看到文书上的内容——那是一份关于北境军饷亏空的密报。
"看够了吗?"
萧景珩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季临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镇定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摆:"萧大人走路怎么没声音的?吓我一跳。"
"季侍郎对军饷也感兴趣?"萧景珩走回书案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季临渊耸耸肩:"随便瞄了一眼。不过说真的,北境那帮将领吃空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朝廷年年拨银子,边关将士却连件像样的冬衣都没有。"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季侍郎似乎很了解?"
"我爹是太傅,从小听他们议论朝政听得耳朵起茧子。"季临渊摆摆手,"要我说,与其年年查账查不出个所以然,不如直接派人暗访边关军营,数数实际有多少人吃饭。"
萧景珩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得让季临渊有些不自在。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季临渊问。
"不,"萧景珩缓缓道,"你说得很对。"
季临渊愣住了。他没想到萧景珩会这么干脆地赞同自己。
"季侍郎对朝政很有见解,"萧景珩继续说,"为何平日上朝时总是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季临渊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萧大人这话说的,我本来就是个纨绔子弟啊。要不是为了躲我爹安排的相亲,也不至于被您抓来这里。"
萧景珩不置可否,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看看。"
季临渊狐疑地接过信,展开一看,脸色骤变。这是北境守将写给兵部的密信,上面详细记载了军械接收数量,与兵部存档的数字相差了近三成。
"这..."
"昨晚西城军械库失窃,"萧景珩平静地说,"奇怪的是,守卫声称看到一队'阴兵'穿墙而入,天亮后,三百把弓弩、五百套铠甲不翼而飞。"
季临渊眉头紧锁:"鬼兵借道?这种民间传说也信?"
"更奇怪的是,"萧景珩的声音低沉下来,"今早兵部上报的数目,恰好与失窃数量吻合,仿佛早有预料。"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朝中有人在做局。
季临渊刚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萧景珩道。
陈七推门而入,脸色凝重:"大人,宫里来人了,皇上急召!"
萧景珩立刻起身,快步走向门口,又突然停下,回头看向季临渊:"你..."
"我哪儿也不去,"季临渊举起双手,"就在这儿等你回来继续'审讯'我。"
萧景珩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季临渊听着脚步声远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快步走到窗前,看着萧景珩骑马离开镇抚司,立刻转身回到书案前,迅速翻看那些文书。
"果然..."他喃喃自语,手指在一份名单上轻轻划过。那是涉嫌军饷贪墨的官员名单,其中几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都是当朝宰相赵丞相的门生。
季临渊从怀中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和一支细如发丝的笔,飞快地抄录下关键信息。刚做完这些,他就听到外面又传来脚步声,连忙将东西藏好,坐回矮榻上假装打盹。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萧景珩,而是一个端着茶水的年轻侍卫。
"季大人,"侍卫恭敬地说,"萧大人吩咐给您换壶热茶。"
季临渊睁开一只眼:"放那儿吧。萧大人进宫多久了?"
"刚走不久。"侍卫放下茶壶,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季大人,小的听说...听说今早有人在城东也看到了'鬼兵'..."
季临渊猛地坐直身体:"城东?具体什么地方?"
"好像是...赵丞相的别院附近。"侍卫说完,立刻惶恐地摇头,"小的也是听人瞎说的,季大人千万别往外传!"
季临渊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塞给侍卫:"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林,家里排行老二,大家都叫我林二。"
"林二,"季临渊亲切地拍拍他的肩,"明天我给你带一盒蜜饯果子来,保证比御膳房的还好吃。"
林二眼睛一亮,连连道谢后离开了。
季临渊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赵丞相府的方向,眉头紧锁。如果"鬼兵借道"真的与赵丞相有关,那事情就复杂了。赵丞相是两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
更麻烦的是,赵丞相与季家...有过节。
天色渐暗时,萧景珩终于回来了。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一进门就命令所有侍卫退下,连陈七都被打发走了。
季临渊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出什么事了?"
萧景珩沉默地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壶酒和两个杯子,倒满后递给季临渊一杯。
"皇上让我秘密调查'鬼兵'事件,"萧景珩一饮而尽,"还提到了你父亲。"
季临渊的手一抖,酒液洒了几滴在衣袖上:"我父亲?"
"二十年前的先太子案,"萧景珩直视季临渊的眼睛,"你父亲曾是先太子的老师。"
季临渊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先太子谋反案是大周朝最大的禁忌,当年牵连数千人,先太子自尽,其党羽被诛杀殆尽。季太傅因为及时"揭发"先太子的"罪行"而免于一死,但也因此背上了卖主求荣的骂名。
"皇上是什么意思?"季临渊声音干涩。
萧景珩摇摇头:"只是提醒我,季家与先太子案有关联,要我...小心行事。"
季临渊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凄凉:"所以萧大人现在是怀疑,我季家与这'鬼兵'有关?或许我们父子正在密谋为先太子报仇?"
"我没有这么说。"萧景珩皱眉。
"但你是这么想的。"季临渊站起身,走到窗前,"我父亲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没能以死明志。这二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自责。"
萧景珩走到他身后:"季临渊..."
"算了,"季临渊突然转身,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这些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说的。萧大人,我饿了,咱们能不能先吃饭?"
萧景珩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我让人准备。"
当晚,季临渊躺在镇抚司客房的床上,辗转难眠。窗外月光如水,他盯着床帐上的纹路,思绪万千。
父亲与先太子的往事、"鬼兵借道"的蹊跷、赵丞相的嫌疑、萧景珩的态度...这一切像一团乱麻,缠得他透不过气来。
最让他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信任萧景珩。那个冷面冷心的镇抚司指挥使,看似对他严加看管,实则给了他相当大的自由。今天的密报,分明是故意给他看的。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季临渊喃喃自语。
与此同时,萧景珩站在书房的窗前,手中捏着季临渊白日里"偷偷"抄录信息用的那张薄纸。月光下,纸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有意思,"萧景珩轻声道,"季临渊,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他将纸片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