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秋的风叩打雕花窗棂时,余鹤竹正对着案头青瓷碗发怔。碗底沉着半盏凉透的当归黄芪乌鸡汤,油花凝成薄蜡,映着窗外渐黄的竹叶——自服下顾叙辞的第二剂药,他总能在汤水里尝出若有若无的雪水味,像极了前世梦里仙人指尖的温度。
“少爷,顾先生到了。”阿桂的声音混着桂花香飘进来,余鹤竹慌忙合上正在修改的手稿,页脚“玉珏碎时,鹤鸣裂云”八个字被镇纸压出浅痕。镜中映出他仓促系上竹纹对襟衫的模样,领口处的盘扣总系错,倒比平日多了分难得的慌乱。
顾叙辞踏进门时携来满袖药香,乌木药箱上拴着新换的丝绦,穗子竟是雪鹤尾羽般的素白。“今日诊脉前,先看看这个。”他从箱底取出半幅残破的绢画,展开时飘落几片干枯的忍冬花瓣——正是余鹤竹母亲提起过的老宅百草园之物。
画中绘着云雾缭绕的山谷,溪涧边立着执卷的白衣少年,肩头落着只衔玉珏的丹顶鹤。余鹤竹指尖划过少年腕间红痣,忽然想起昨夜梦境:自己跪在药王谷的丹炉前,看顾叙辞用指尖血融入药汁,衣摆上的星纹与现世药箱暗纹分毫不差。
“这是《药王谷图》残卷。”顾叙辞的指尖停在画中鹤足金铃处,金缮修补的痕迹与余鹤竹书桌上的骨瓷杯如出一辙,“你母亲托人从老宅送来时,画轴里藏着这个。”他摊开掌心,躺着枚极小的玉简,上面刻着半首《鹤引》:“丹砂点雪,千年为约。”
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父亲的怒吼:“把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都扔出去!”余鹤竹猛地站起来,却被顾叙辞按住手腕,三指恰好按在他方才因慌乱而加速的脉搏上:“脉如惊鸿,可见旧疾未愈。”他忽然轻笑,从药箱底层取出套银质针灸针,“今日试试‘灵枢十三刺’。”
银针刺入合谷穴的瞬间,余鹤竹眼前闪过漫天鹤羽。顾叙辞的指尖在他后颈风府穴轻轻一按,记忆如潮水涌来——昆仑山巅的雪夜,仙人用同样的手法替他疏通心脉,衣袂上的星子落进他眼底,化作今生写不完的故事。
“这针法...你前世教过我。”余鹤竹的声音发颤,望着顾叙辞腕间沉香木手串突然浮现金铃纹路,“那时你说,心脉若结,需以情丝为引。”话音未落,书房门被重重推开,余明修的雪茄烟味盖过药香,目光落在针灸台上的玉简时,瞳孔骤然收缩。
“余先生怕是误会了。”顾叙辞不慌不忙地收起银针,将玉简放进余鹤竹掌心,指尖在他掌心红痣上轻轻一叩,“这是令堂从余家旧宅寻到的医典残页,与少爷的病症...倒有几分渊源。”他转身时,月白长衫拂过书架,《本草纲目》扉页突然飘落张字条,正是余鹤竹昨夜写的“霜华未改,鹤影当归”。
母亲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她手中捧着锦盒,里面躺着支刻着鹤纹的玉簪:“鹤竹周岁时,你外公从同仁堂请的平安簪,说能镇心安神。”她说话时有意挡住丈夫的视线,将玉簪塞进余鹤竹手中,簪头的丹砂红点,与顾叙辞画中鹤喙颜色一模一样。
暮色浸透窗纸时,顾叙辞在复诊药方上添了味“忍冬”,字迹比前两次更淡,像怕惊飞什么:“老宅百草园的忍冬,取的是初开第三茬花。”他合上药箱,忽然从内衬夹层取出片银叶,上面用朱砂写着“待君破茧时,共赴昆仑山”——正是余鹤竹手稿里未写完的结局。
余鹤竹望着顾叙辞离去时留在地毯上的淡淡药渍,忽然发现玉簪内侧刻着极小的字:“鹤鸣于野,仙人指路。”楼下传来父亲的咆哮和母亲的柔声劝解,他摸到玉简背面凹凸的刻痕,那是比任何药材都更有效的药引——千年前,神仙为凡人种下的,永不凋零的执念。
夜更深时,余鹤竹翻开新的稿纸,笔尖落下时不再是颤抖的“鹤”字。他写白衣仙人抱着遍体鳞伤的凡人,在药王谷的丹炉前熬药,每滴药汁都混着仙人的血与泪。写到仙人说“我取了昆仑山巅的雪水,你看,这就是你最爱的人间烟火”时,砚台里的墨汁突然泛起金光,像极了顾叙辞眼底藏着的,千年未化的霜。
窗台上,母亲放的忍冬花悄悄舒展花瓣,将月光酿成药香。余鹤竹摸着腕间被银针温热过的皮肤,忽然明白顾叙辞说的“药引”究竟是什么——原来从千年前他为神仙停留的那一刻起,彼此的心跳,就成了最无解的情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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