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迟单膝点地，声音像浸了冰的铁，

“主子，今日……”

忽然哽住，喉结滚动着抬头，见榻上之人竟撑着坐起，白发散在胸前如未化的雪，慌忙膝行上前，

“您快躺下……”

王一博紧紧盯着他，指尖凉得惊人

“说。”

眼尾青黑蔓延至颧骨，却在提起“他”时，瞳孔骤缩般亮起微光。

陆归迟喉间发苦，指甲掐进掌心，

“世子今日在昙夭小筑……与寒江盟少主顾魏、天工阁少主江墨羽……”

陆归迟顿了顿，看见少主指尖攥紧床单上的冰昙玉，

“还有沧浪舫小公子谢允……他们……”

王一博忽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血沫，却死死盯着陆归迟，

“说下去！”

白发垂落遮住眼睛，没人看见他瞳孔里碎成冰碴的光。

陆归迟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垂着头说道：

“顾魏舞剑，世子弹琴，谢允吹笛……”

忽然想起数月前，少主也是在这庭院里，

蹲在花畦边，指尖拨弄着刚冒头的花苗，眼睛亮得像春溪里的星子，

“待冰昙花全开了，再搭个湘妃竹的花架，白玉琴就摆在花架下。”

少主小心地抚过琴身，忽然转身冲他笑，

“你说他会喜欢吗？”

陆归迟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榻上之人猛然晃了晃，喉间溢出压抑的呻吟。

陆归迟慌忙扶住他单薄的肩，触到肩胛骨硌手的突起。

忽然想起少时随少主练剑，这副肩膀曾轻易将他抛过院墙，如今却轻得像片纸。

陆归迟眼眶通红，猛地别过脸去：“主子，属下这就去——”

“把他带回来”四个字梗在喉间，化作一声颤抖的叹息。

王一博抓住他欲握刀柄的手，摇头时白发扫过陆归迟手背，

“别……让他受伤……”

指腹摩挲着床单上的冰昙玉，忽然咳出更多血……

窗外骤起狂风，吹得红枫沙沙作响。

陆归迟望着少主发间新添的霜色，想起从前他总笑自己“归迟”，

如今才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便是一生都追不回的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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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夭小筑

一声炸雷劈开云层，铜雀烛台的青烟被风撕成缕缕残魂。

谢允一脚踩在石凳上，捏着蜜饯往嘴里一扔，冲肖战挑眉道，

“玲珑坊有一批蜀锦，三日后要从沧浪舫的私港黑石滩转运……”

他虎牙咬着半块蟹黄毕罗，含糊补了句，

“经古滇道到白国——”

“古滇道？”顾魏抬头看向谢允，“那是北狄时期的秘道，如今早该荒废了。”

谢允没说话，江墨羽摇摇头，推过来一个檀木盒：

“这是三个月前天工阁在蒙山截获的蜀锦残片，你仔细看看。”

顾魏打开盒盖，瞳孔骤缩——残片缝隙里欠着细小的白色颗粒，竟是硝石——火药的核心原料。

肖战看向顾魏，“你再闻闻。”

顾魏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般的锐利，呼吸放得极轻。

硝石中竟夹杂着淡淡的孔雀胆香气。

这种剧毒之物掺入火药，会使爆炸产生蓝色火焰，正是前北狄王朝的标志性特征。

江墨羽慢悠悠落下一枚黑子，“听说南宫家嫡长子亲自到了黑石滩。”

谢允拎着酒葫芦晃荡，剑尖直指舆图上的沧浪舫分舵。

“南宫年？那个蠢货？必叫他有去无回。”突然剑鞘戳向地图某处，

“沧浪舫在黑石滩的分舵，守夜人戌时换岗，岗哨有半盏茶的空当。”

肖战斟满一轮茶，盏底映出倒影，轻声说道：

“上个月，青冥观圣女林盏月亲自到玲珑坊谈笔丝绸生意，说是要一批防潮的蜀锦，焚天门倒是聪明，把硝石藏在蜀锦里。”

肖战突然抬眼，“听说新上任的司户参军，是玄镜老头的表侄？”

顾魏擦着寒光凛凛的碎岳剑，眼中闪过狠厉之色，

“青冥观那老狐狸向来只练丹药，为何突然要蜀锦？分明就是借绸缎走私硝石！”

他抬眸盯着肖战的背影，眼底映着烛火，如暗夜修罗，“等船到黑石滩那段急流...”

江墨羽的冰蚕丝缠上一枚黑玉棋子，“啪”地按在舆图上的黑水滩，

“水鬼鳐已沉在码头，子时涨潮会卡死货船龙骨。”

顾魏盯着眼前的蜀锦，冷声道：“所有的硝石再带上玄甲卫专属的朱砂标志。”

——那是为了防止走私，每批硝石都掺入的特殊矿物。

“玄甲卫……”

听到这三个字，肖战修长的手指倏地握紧，瞳孔在刹那间剧烈收缩。

脸色惨白如纸，一双温柔的瑞凤眼此刻布满血丝，眼底翻涌着浓稠的恐惧与绝望。

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仿佛整个人被抽去了灵魂。

他永远忘不了，五年前三百玄甲卫像恶魔一样闯进了镇北侯府，从他房间搜出了螭纹玉。

就是这块玉害死了镇北侯府肖家一百三十八条人命，

就是这块玉让父亲肖定方和五万镇北军命丧鹰愁涧。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阿战……阿战……”

此时的顾魏哪里还见半分世家公子的沉稳冷静，满心尽是翻涌的心疼，和刺骨的恨意。

顾魏红着一双眼睛，强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把肖战楼在怀里。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顾魏捏紧肖战的手，声音很轻，

但每一个字都带着震撼，

“就算把江湖捅个底朝天，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谢允仰起下颌，喉结剧烈滚动，猛的往喉咙里灌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在锁骨处洇开一片潮湿。

江墨羽喉间泛起涩意，指尖不受控地蜷曲又松开，

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看见这人这样破碎的模样，

更想不到自己胸腔里这团烧得人发疼的火竟然如此热烈，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才遏制住触碰的冲动。

忽然就想不管不顾地把这人揉进怀里，带回家藏起来——

把所有风雨都挡在三丈之外，再不让半分伤害近他的身。

亭外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碎成银线。

远处山峦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恰似江湖里那些藏在迷雾后的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