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茅草屋檐滴落,在泥地上凿出一个个小坑。
方多病蹲在火塘边,盯着药罐里翻滚的褐色液体。草药的苦涩气息充斥了整个茅屋,混合着雨天特有的土腥味,让人胸口发闷。
三天了。自从那晚遇袭后,李莲花就开始发烧。
"再加三钱黄芩。"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
方多病转头,看见李莲花撑着身子坐起来,脸色白得近乎透明。那晚的刀伤虽然不深,却因刀刃淬毒引发了高热。这位自称游医的男子,此刻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你别动。"方多病急忙按住他,"伤口会裂开。"
李莲花轻轻拂开他的手:"死不了。"他指向药罐,"火候过了,药效会减半。"
方多病撇嘴,还是照他说的加了药材。这三日他寸步不离地照顾李莲花,从最初的慌乱到现在的熟练,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堂堂方家大少爷,何曾这般伺候过人?
"你懂医术?"他搅动着药汁,故作随意地问。
李莲花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略通皮毛。"
"那怎么连自己中毒了都不知道?"
"知道。"李莲花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疲惫,"只是没想到...毒性发作这么快。"
方多病盛了碗药递给他:"金鸳盟的毒?"
李莲花接过药碗的手顿了顿:"普通的蛇毒,加了点料而已。"他仰头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眉头都没皱一下。
方多病盯着他脖颈上细密的汗珠,忽然道:"你认识李相夷。"
这不是疑问句。那晚李莲花使出的相夷太剑起手式,他看得一清二楚。
药碗停在李莲花唇边,最后几滴药汁顺着碗沿滑落。"我说过,只是模仿。"
"模仿到连剑气都分毫不差?"方多病逼近一步,"李相夷的相夷太剑以'剑气如虹,剑意如莲'著称,普天之下——"
"方公子。"李莲花打断他,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你对我这般穷追不舍,究竟想要什么?"
方多病语塞。他想要什么?查明商船案?揭开李莲花身份?还是...仅仅想看清这个神秘男子眼底那片他读不懂的阴影?
"我只是..."他攥紧拳头,"不喜欢被人骗。"
李莲花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江湖中人,谁没几个秘密?"他推开被子,试图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
方多病下意识扶住他。隔着单薄的中衣,他能感觉到李莲花身上不正常的热度。
"你还在发烧!"
"无妨。"李莲花挣开他的手,摇摇晃晃走到窗边。雨已经小了,远处山峦笼罩在薄雾中,宛如水墨。"明天启程去苗疆。"
"什么?"
"商船案的关键在苗疆。"李莲花咳嗽两声,"最后那艘船上运的硝石,产自苗疆黑石山。"
方多病皱眉:"你怎么知道?"
"硝石上的纹路。"李莲花指向桌上那块他们从沉船找到的样品,"只有黑石山的硝石会有这种赤色脉络。"
方多病拿起硝石细看,果然发现几道几乎不可见的红色纹路。他抬头,正想问李莲花为何对苗疆矿产如此熟悉,却见对方身子一晃,急忙上前扶住。
这一扶不要紧,手掌触及李莲花后背,竟是一片滚烫。
"你烧得更厉害了!"方多病不由分说将他按回床上,手背贴上他额头——烫得吓人。
李莲花挣扎了一下,终究抵不过高热带来的眩晕,无力地倒回枕上。黑发散开,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唯有眼角那颗泪痣红得刺目。
"药...箱..."他艰难地指向角落。
方多病翻出药箱,里面瓶瓶罐罐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个都贴着标签。他找到标有"清心丹"的瓷瓶,倒出两粒喂给李莲花。
"不是这个..."李莲花摇头,却已经意识模糊,"红色...那个..."
方多病又翻找片刻,终于发现一个没有标签的红色小瓶。他倒出一粒暗红色药丸,犹豫了一下:"这是什么?"
李莲花没有回答,他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眉头紧锁,呼吸急促。方多病咬了咬牙,将药丸塞进他口中,抬起他下巴帮助吞咽。
药丸下肚不久,李莲花的呼吸渐渐平稳,但高热未退。方多病拧了湿布敷在他额上,看着那张被病痛削弱了锐气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能一剑惊退数名高手的男子,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
夜深了,雨声渐歇。方多病添了柴火,坐在床边守夜。火光在李莲花脸上跳动,勾勒出深邃的轮廓。他数着对方长长的睫毛,忽然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受伤的鹰——也是这般,明明虚弱至极,眼神却依然骄傲。
"四顾门..."李莲花突然呓语,"快走...笛飞声来了..."
方多病浑身一震。四顾门?笛飞声?那是十年前李相夷与金鸳盟主决战的关键!
"李莲花?"他轻声唤道,"你说什么?"
"火...好大的火..."李莲花在梦中挣扎起来,"师父...我对不起..."
汗珠顺着他脖颈滑下,打湿了衣领。方多病按住他乱动的手臂,防止碰到伤口,却被李莲花反手抓住手腕。
"这一次..."李莲花烧得糊涂,力道却大得惊人,"别走..."
方多病僵在原地。李莲花的手心滚烫,五指如铁钳般扣住他腕部脉搏处,仿佛怕一松开他就会消失。那双眼半睁着,却分明没在看现在的他,而是透过他,看着某个遥远的影子。
"我不走。"方多病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李莲花似乎听懂了,手指稍稍放松,却仍没放开。方多病任由他抓着,用另一只手拧了帕子,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汗水。
不知过了多久,李莲花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方多病小心翼翼抽出手,发现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红痕。他苦笑着揉了揉手腕,又添了些柴火。
窗外,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方多病走到窗前,深深吸了口雨后的清新空气。远处山影如兽脊起伏,夜色中藏着太多秘密。
就像屋里那个人。
天亮时分,李莲花的高热终于退了。方多病趴在床边打了个盹,醒来时发现床上空无一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李莲花?"
门外传来水声。方多病冲出去,看见李莲花正在井边打水,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衣,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显然刚沐浴过。
"你疯了?"方多病夺过水桶,"伤口不能沾水!"
李莲花淡淡看了他一眼:"死不了。"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昨晚那个脆弱的人不是他。
方多病张了张嘴,最终没提夜里的呓语。他注意到李莲花动作比平时迟缓,脸色也还苍白,显然并未完全康复。
"今天休息,明天再走。"他不由分说地宣布。
出乎意料,李莲花没有反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早饭是方多病煮的粥,糊了一半。李莲花面不改色地喝了两碗,然后取出药材在院中晾晒。方多病蹲在旁边看他分拣,突然问:
"这些药都治什么?"
李莲花头也不抬:"黄芩清热,当归活血,朱砂安神..."
"这个呢?"方多病指向一株形似兰草的植物。
"白芨。止血生肌。"李莲花拿起另一株,"这是..."
他突然停住,因为方多病已经掏出小本子认真记录起来。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青年专注的侧脸上,连睫毛都染成了金色。
"你想学医?"李莲花有些意外。
方多病头也不抬:"技多不压身。"顿了顿,又补充,"再说,万一哪天你又..."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为什么要假设还有下次?他们不过是因案结伴的陌路人,案子查完自然分道扬镳...
李莲花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唇角微扬:"采药去吗?后山有不少好药材。"
方多病合上本子:"走啊。"
后山有条清澈的小溪,两岸长满各种药草。李莲花赤脚踏入溪水,弯腰寻找水边特有的草药。方多病学着他的样子脱了鞋袜,冰凉的水流让他打了个哆嗦。
"慢点走,石头滑。"李莲花头也不回地说。
方多病看着他熟练地在石间跳跃,青衣被山风吹得鼓起,像一片飘摇的荷叶。阳光透过水面,将两人的倒影打碎又重合,恍惚间竟分不清谁是谁。
"这是什么?"方多病指着一簇紫色小花。
"黄芩,花开时药性最强。"李莲花采了几株,"你记性不错。"
方多病得意地笑了:"那当然,六扇门考核我可是..."他突然顿住,因为李莲花正看着他,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和。
"怎么?"他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李莲花摇头,转身继续采药:"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故人。"
方多病想问是谁,却听前方传来孩童的笑声。转过山石,几个村童正在浅滩处捉鱼,见到他们立刻围了上来。
"李大夫!""李大夫教我认药!"
孩子们显然与李莲花相熟,扯着他的衣袖叽叽喳喳。李莲花也不恼,从药篓里取出几株草药,耐心地教他们辨认。方多病站在一旁,看着这个能一剑封喉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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