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昼在凌晨四点十七分被雷声惊醒。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将房间照成惨白色，紧接着是轰隆的闷响，像有巨人在屋顶滚动铁桶。他摸到眼镜戴上，发现窗外已经成了水帘洞——雨点砸在玻璃上，密集得几乎连成一片银针。

隔壁传来“砰”的关门声，接着是踢到什么东西的闷响和一句低骂。

沈昼坐起身，犹豫了两秒，还是拉开了房门。

走廊一片漆黑，只有厨房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江野背对着他站在冰箱前，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身上套了件oversize的黑色T恤，衣摆下露出两条苍白的腿。他正往玻璃杯里倒牛奶，手抖得厉害，奶渍溅在流理台上。

“睡不着？”沈昼出声。

江野猛地转身，牛奶杯脱手坠落——

沈昼一个箭步上前，在杯子落地前接住了它。冰凉的液体泼在他手腕上，顺着掌纹流进袖口。

“vocal 。”江野盯着他的手，“你练过杂技？”

“反射神经测试，医学院必修。”沈昼把杯子放回台面，抽了张纸巾擦拭手腕。牛奶是冰的，江野的手指也是。

又一记雷声炸响，灯光闪烁两下，灭了。

黑暗像实体一样压下来。沈昼听见江野的呼吸骤然急促，接着是玻璃杯被碰倒的声音——这次真的摔碎了。

“别动。”沈昼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有蜡烛吗？”

光柱扫过江野的脸，他看起来像被剥掉了一层皮，所有玩世不恭都消失了，只剩下紧绷的下颌线和缩小的瞳孔。

“抽屉…第二个。”江野的声音有点哑。

沈昼找到半截蜡烛点燃。暖黄的光晕里，江野蹲下去捡玻璃碎片，手指被划出一道血痕也没停下。

“我来。”沈昼抓住他的手腕，“你去坐着。”

江野没反抗。他蜷在餐椅里，看沈昼清理地板，烛光在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投下跳动的阴影。

“怕打雷？”沈昼问。

“不怕。”江野扯了扯T恤下摆，“只是讨厌突然的黑暗。”

沈昼想起踢到床底下的药盒，没再追问。他把最后一块玻璃渣扔进垃圾桶，转身时发现江野正盯着他身后的某处——那是他随手放在餐桌上的解剖学笔记本。

“能借支笔吗？”江野突然说，“我想到一段描写。”

沈昼把圆珠笔递给他。江野抓过一张超市小票，在背面飞快地写着什么。烛光将他的睫毛投影拉得很长，在脸上投下细密的栅栏。

暴雨持续敲打窗户。沈昼注意到江野的左脚在地板上轻轻打着节拍，像在追赶某个听不见的旋律。

“给。”江野突然把小票推过来。

沈昼低头看：

>雨声是上帝的心跳监测仪。

> 当它变成一条直线时，

> 我们就能听见彼此胸腔里的杂音。

“即兴创作。”江野耸耸肩，“怎么样？”

沈昼的指尖摩挲着小票边缘：“…为什么是杂音？”

“因为健康的心脏不会这么吵。”江野笑了，指指自己的胸口，“你听——”

雷声暂歇的刹那，沈昼确实听见了——江野急促的心跳，像被困住的小兽。

蜡烛烧到一半时，江野突然站起来：“我去找找手电筒。”

他离开得太急，T恤勾住了桌角——一本黑色笔记本从裤腰滑落下来，“啪”地摔在沈昼脚边，摊开的内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沈昼本能地瞥了一眼，立刻僵住了——

7月16日

他叫我弟弟时，薄荷糖的气味让我喉咙发紧。

这不对劲。

这太不对劲了。

字迹被水渍晕开过，又干涸成扭曲的波纹。

“别看！”江野冲回来抢笔记本，撞翻了蜡烛。黑暗再次降临的瞬间，沈昼感觉衣领被揪住，温热的呼吸扑在他鼻尖：“你看到了多少？”

雨声震耳欲聋。

沈昼在黑暗中说：“…你会觉得恶心吗？”

他重复了日记里的句子。

江野的呼吸停滞了一秒，接着松开他，笑声像碎玻璃：“原来优等生也会偷看别人日记。”

“我不是故意的。”

“但你还是看了。”江野的声音在移动，“知道我怎么处理写废的稿子吗？”

打火机的咔哒声。

一簇火苗亮起，映出江野苍白的脸——他点燃了笔记本的一角。

“江野！”沈昼扑过去抢，纸张燃烧的焦味窜进鼻腔。火很快被拍灭，但扉页已经烧出一个黑洞，边缘蜷曲着，像张嘲笑的嘴。

“放心，不是原稿。”江野松开手，任由烧焦的笔记本掉在地上，“电子版存着呢。”

闪电划过，照亮他通红的眼眶。

沈昼捡起笔记本，发现烧毁的扉页上原本贴着一张照片——被撕掉了一半，剩下部分是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抱着个小男孩坐在钢琴前。

“我爸。”江野突然说，“他死的时候，也是这种暴雨天。”

沈昼抬头。

“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江野踢开脚边的纸灰，“我甚至记不清他的脸了，只记得他弹《Summer Wine》走调。”

雨声渐渐小了。

沈昼把笔记本放在桌上：“…我父母离婚那天，我妈烧了所有合照。”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坦诚。

晨光微熹时，江野在沙发上睡着了，T恤卷到肚脐上方，露出薄薄的腹肌。沈昼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毯子，发现他手里还攥着那张烧焦的照片残角。

厨房里，沈昼把牛奶盒放回冰箱，看见门上贴着的便签——是江野潦草的字迹：“买薄荷糖（沈昼款）”

他轻轻揭下便签，翻到背面，在自己昨天写的购物清单下面，多了一行陌生的笔迹：

“暴雨天适合拍胶片。——为什么？”

沈昼拿起笔，在雷声彻底远去的寂静里写下回答：

“因为潮湿会让显影更缓慢。”

“而有些东西需要时间才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