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大厅的嘈杂像一锅煮沸的滚水，消毒水的气味里裹着焦灼的汗味和压抑的呻吟。

顾魏刚处理完一个哮喘急性发作的孩子，白大褂的袖口还沾着一点水渍。他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相对安静的处置室，那里等着一个半小时前因酒后斗殴被送进来的男人，额头豁开一道口子，缝了五针。

门一推开，浓烈的酒气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男人歪在处置床上，额角的纱布渗出暗红，眼神浑浊，布满血丝。

“感觉怎么样？头晕恶心吗？”顾魏走近，声音平稳，习惯性地拿起挂在颈间的听诊器。冰凉的金属胸件刚触碰到男人敞开的、汗津津的胸膛，那男人猛地一抖，像被烙铁烫到，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发出凶光。

“你他妈戳什么戳！” 男人嘶吼着，毫无预兆地暴起！他一只粗壮的手闪电般挥出，不是打人，而是狠狠攥住了顾魏胸前那根细细的听诊器软管，用尽全力猛地向后一拽！

“呃！” 巨大的、突如其来的力量扯得顾魏整个人向前踉跄，脖子被狠狠勒住，窒息感瞬间冲上头顶。更刺耳的是“啪嚓”一声脆响——听诊器的Y型胶管硬生生被这股蛮力从中扯断！

断裂的听诊器脱手飞出，发出叮当的脆响，金属部件上溅上了几点属于顾魏颈侧擦痕渗出的新鲜血迹，在惨白的灯光下刺目惊心。

男人另一只沾着血污和泥垢的手已经紧跟着抓了过来，目标明确地揪住了顾魏白大褂的衣领，将他死死掼在旁边的器械柜上！金属柜门发出哐当巨响，震得里面的瓶罐叮当摇晃。

“庸医！老子头疼得要炸了！是不是你他妈没缝好？！” 男人布满胡茬的脸因暴怒和酒意扭曲，唾沫星子喷在顾魏的镜片上，浓重的口臭几乎令人窒息。顾魏后背撞得生疼，眼镜歪斜，镜片后的眼神却瞬间冷冽如冰，没有丝毫慌乱，

只有一种职业性的、冰冷的审视。他双手本能地抬起，试图格挡并控制对方手腕的发力点，避免被彻底压制。

“放开顾医生！” 门口传来年轻护士惊恐的尖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深蓝色的影子，冲了进来！

“敢动他？！”

一声暴喝，震得处置室嗡嗡作响。陈宇目眦欲裂，那双总是盛着阳光或痞笑的眼里此刻只剩下焚天的怒火。他甚至没看清男人具体动作，身体的本能已经驱动。他一步抢到男人侧后方，没有任何花哨的擒拿招式，一只筋骨分明、蕴含爆炸性力量的手如同真正的铁钳，精准无比地扣住了男人那只正死命揪着顾魏衣领的手腕！

拇指和食指如同钢钉，瞬间嵌入男人手腕内侧最脆弱的肌腱缝隙！

“呃啊——！” 男人杀猪般的惨叫陡然拔高，揪着衣领的手指因剧痛和神经的瞬间麻痹，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但这还不够！

陈宇眼神狠厉，扣住对方手腕的手指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用尽全力反向猛折！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跟上，抓住对方那几根刚刚施暴、还沾着顾魏衣领纤维的手指，向手背方向狠狠一掰！

“咔吧！咔吧！”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节错位声清晰响起，伴随着男人陡然变调的、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只刚刚还凶悍无比的手，瞬间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软肉，以一个怪异的角度耷拉下来。

直到这时，陈宇才猛地一甩手，将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男人像破麻袋一样掼倒在地。男人蜷缩着，抱着自己诡异弯折的手腕和手指，发出断续的、痛苦的呜咽。

陈宇看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猛地转身，一步跨到顾魏面前。所有的暴戾和凶狠在目光触及爱人歪斜的眼镜和颈侧那道被指甲划出的、渗着血珠的红痕时，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慌乱。

“宝宝！” 他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伸手，指尖想碰又不敢碰那道血痕，“伤哪了？疼不疼？” 他飞快地上下扫视顾魏全身，目光扫过凌乱的白大褂和被扯得松垮的领口，最后定格在那双依旧冷静的眼眸上，急切地寻求确认。

顾魏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后背撞击的闷痛。他抬手自己扶正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时间却是越过陈宇的肩膀，投向地上哀嚎的男人，语气是医生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立刻通知保安和骨科！他手腕和手指可能有多处关节脱位，需要紧急复位固定！”

赶来的保安迅速控制住还在呻吟的男人。陈宇紧绷的身体这才稍微放松，但眼底的戾气未散，像守护领地的雄狮，依旧牢牢挡在顾魏身前，警惕地盯着被拖出去的男人。他眼角的余光锐利地扫过男人因挣扎而卷起的袖口，一个模糊的、深蓝色的蝎子纹身在他肮脏的小臂上一闪而过。

“我没事。” 顾魏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疲惫，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陈宇紧握成拳、指节都发白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陈宇猛地一颤，拳头下意识松开，反手紧紧握住了顾魏的手。那指尖的微凉，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顾魏的目光这才缓缓垂下，落在地上那副断裂的听诊器上。银色的胸件沾着灰和一点刺目的红，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他用了很多年、陪伴他倾听过无数心跳的老伙伴，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暴烈的方式终结了使命。一种物伤其类的细微痛楚，在冷静的面具下悄然蔓延。他弯腰，想把它捡起来。

“别碰！” 陈宇的动作比他更快，几乎是抢着蹲下身，用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血迹，只捏起干净的一段胶管，将那染血的金属部件和断裂的残骸拢在手心，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他紧抿着唇，下颌绷出一道冷硬的线条。

三天后。无影灯的光芒均匀地洒落，冰冷、精准，将手术区域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只有仪器规律的低鸣、器械传递时轻微的碰撞声，以及止血电刀工作时发出的、细微的“滋滋”声。

顾魏微微倾身，全神贯注。他的手指稳定得不可思议，手术刀在指尖下划开精准的路径，止血钳灵巧地夹闭细小的血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神圣的韵律。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被巡回护士轻柔地拭去。

漫长的剥离、切除、缝合……最后一针完美收线。

“手术结束。辛苦了。” 顾魏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带着高强度专注后的淡淡沙哑。

他直起身，习惯性地闭了闭因长时间凝视而酸涩的眼睛。当手指下意识地触碰到胸前挂着的、崭新的听诊器时，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动作微顿。

这副听诊器是今早出现在他更衣柜里的。高级的材质，完美的声学传导，几乎是他旧款的升级版。然而，真正让他在打开盒子时呼吸一窒的，是那对金属耳环内侧——在旁人难以注意的隐蔽角落，用极其精细的工艺，深深镌刻着两个微小的楷体字：

平安。

字体端正，笔画里却似乎能感受到刻下它们时那份屏息的专注和沉甸甸的心意。

指尖在那两个微凉的小字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熨帖了连轴手术带来的疲惫。他摘下口罩，走出手术室。

更衣室里，手机屏幕亮着，是陈宇发来的信息，带着他特有的直白和一点小粘人：

【顾医生，手术顺利吧？晚饭想吃什么？糖醋小排还是清蒸鲈鱼？我保证这次不炸厨房！

（小狗叼花.jpg）】

顾魏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他指尖敲击屏幕：

【都行。你做的都好。半小时后楼下见。】

与此同时，市局缉毒大队办公室。

窗外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一道道光栅，落在陈宇深蓝色的警服肩章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泽。办公室里只有主机风扇低沉的嗡鸣和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

陈宇身体前倾，紧盯着电脑屏幕，眼神锐利如鹰隼。屏幕上并排显示着两个窗口：左边是三天前急诊室冲突的完整案卷，右边是局里高度加密的纹身特征比对数据库。

鼠标光标精准地移动，将案卷中提取出的、那个施暴者小臂上模糊的深蓝色蝎子纹身图像，拖拽进了数据库的搜索框。

【特征比对中…】 进度条缓慢地向前爬行。

陈宇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他眉头微锁，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那个男人手臂上扭曲的蝎子图案——尾钩异常尖锐，带着一种粗劣的、充满戾气的风格。这不像普通的街头混混纹身。

“蝎子…” 他低声自语，眼神沉了下去。某些盘踞在边境阴影里、与毒品交易密切相关的团伙，似乎偏爱用这种毒虫作为标记。如果真是他们渗透进来，目标绝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医闹。

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明暗交错。他领带上，那个丑得别致、被当作领带夹的白色蝴蝶结，在深蓝警服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温暖，也格外醒目。

就在这时，数据库的窗口猛地一跳，发出“叮”一声轻响。

【比对完成。发现高度关联项：1条。】

陈宇的眼神骤然凝固，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嗅到猎物的猛兽。他毫不犹豫地移动鼠标，点开了那条关联档案的加密链接。屏幕幽蓝的光，映亮了他骤然变得无比凝重、锐利如刀锋的眼眸。窗外的城市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