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铃声刚响过十二分钟，苏醒站在教学楼顶层的楼梯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侧袋里的信封。里面装着她画得最满意的一张姜纯梨素描——画中人在图书馆的阳光下微微侧头，耳边的碎发被窗外的风吹起，嘴角含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再等五分钟就上去。"苏醒小声对自己说。她特意提前来到天台，想先熟悉一下环境，找个合适的表白位置。但当她轻轻推开天台铁门时，一阵激烈的对话声让她的手僵在了门把上。

"......我真的受够了每天假装只是朋友！"这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是夏嘉，"姜纯梨，你以为我为什么通宵帮你调试参赛程序？为什么每次你去计算机竞赛我都陪你去现场？"

苏醒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躲在了水泥柱后面。透过门缝，她看到夏嘉背对着这边，黑色卫衣的帽子被风吹得鼓起又落下。姜纯梨站在天台东侧的栏杆旁，阳光穿过她白色校服衬衫的缝隙，勾勒出纤细的腰线轮廓。

"夏嘉，你冷静一点......"姜纯梨的声音带着苏醒从未听过的慌乱。

"我冷静不了！"夏嘉突然抓住姜纯梨的手腕，将她拉近一步，"我喜欢你，姜纯梨！不是朋友那种喜欢！从初中你帮我修改成绩那次就......"

苏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当然记得那件事——姜纯梨曾在闲聊时提过，初中时她帮一个被校园霸凌的朋友修改了被恶意篡改的成绩单。原来那个朋友就是夏嘉。

"夏嘉......"姜纯梨的手指微微发抖，"我不知道你......"

"你不用现在回答。"夏嘉松开一只手，胡乱抹了把脸，"我只是......不想再藏着了。"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每次看到你和陈绍南讨论代码到深夜，我就感觉......"她抓起姜纯梨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就像被植入了一个死循环。"

陈绍南。这个名字像一段错误代码般刺入苏醒的大脑。作为计算机社团的明星成员，陈绍南总是一个人占据实验室角落的三台显示器，据说他十二岁就写了自己的第一个操作系统。苏醒曾在食堂见过他一边吃饭一边在笔记本上敲代码，眼镜片上反射着密密麻麻的绿色字符。

"对不起。"姜纯梨抽回手的动作很轻但很坚决，"夏嘉，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但是......"

"因为我是女生吗？"夏嘉的声音陡然拔高。

"不是！"姜纯梨摇头时，马尾辫扫过脖颈，发梢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晕，"是因为......我喜欢别人。"

一阵热风吹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苏醒看着其中一片枯叶粘在夏嘉的运动鞋上，像一个小小的伤口。

"谁？"夏嘉的声音冷得像冰。

姜纯梨沉默了很久。阳光在她脸上移动，照亮她微微颤抖的睫毛。苏醒突然注意到姜纯梨今天涂了透明的唇膏，在特定角度会反射出细碎的光。

"陈绍南。"姜纯梨最终说道。

这三个字像三行无法修复的bug代码。苏醒的胃部一阵绞痛。她想起上周在计算机教室外，看到姜纯梨弯腰看陈绍南调试程序时，两人的发梢几乎相触的画面。陈绍南当时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表情，但姜纯梨耳尖泛起的红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那个代码疯子？"夏嘉的声音扭曲了，"他除了编程还会什么？他连你喜欢的口红颜色和动漫都分不清！"

姜纯梨皱起眉："这些不重要……夏嘉。"

"重点不是这个！"夏嘉猛地抓住栏杆，指节泛白，"他根本配不上你！你们完全没有共同语言！"

"夏嘉！"姜纯梨的声音突然带上了警告，"请不要这样说我喜欢的......"

"你喜欢他什么？"夏嘉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上次还说你的水墨画是'低效的图形算法'！"

这句话像一段恶意代码般入侵了苏醒的大脑。她摸了摸书包里的信封——里面装着的正是姜纯梨引以为傲的水墨风格素描。那个只懂二进制世界的陈绍南，怎么可能理解纸上每一笔触蕴含的情感？

姜纯梨的脸色变得苍白："那只是他表达方式不同..."

"一个连艺术都不尊重的人值得你喜欢？"夏嘉的声音突然哽咽了，"我认识你五年，陪你调试过每一行参赛代码，现在你说你喜欢一个把《蒙娜丽莎》称为'像素矩阵'的人？"

一滴汗从苏醒的太阳穴滑下。天台的温度似乎突然升高了十度。姜纯梨参加编程比赛的事她完全不知情，而夏嘉却连她写的代码都一清二楚。五年。她们之间有太多苏醒无法介入的共享记忆。

"对不起。"姜纯梨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对你只有朋友的感情。如果你不能接受......"

"我明白了。"夏嘉猛地转身，泪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祝你幸福，姜纯梨。"

夏嘉冲向门口时，苏醒慌忙后退，却不小心碰倒了门边的拖把。哐当一声响在安静的午休时分格外刺耳。夏嘉刹住脚步，通红的眼睛瞪大看着苏醒。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三个人形成一个尴尬的三角形，谁都没有说话。风卷起苏醒脚边的信封，啪嗒一声落在夏嘉面前。

"给纯梨"两个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夏嘉弯腰捡起信封，手指微微发抖。当她抬头时，苏醒在她眼中看到了某种近乎同病相怜的理解。那一刻，苏醒突然明白了——夏嘉早就看穿了她每次在姜纯梨发言时装作不经意记录的小动作，看穿了她计算机课本扉页上反复描画的"JCL"缩写，看穿了她素描本里藏着的所有不敢言说的心事。

"祝你好运。"夏嘉把信封塞回苏醒手中，声音低得只有她们俩能听见，"至少你有勇气写下来。"

然后她快步离开了，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

苏醒站在原地，信封在她手中发烫。姜纯梨还站在天台中央，阳光从她背后照射过来，把她的轮廓变成一道剪影。

"苏醒？"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到。"苏醒机械地回答。她应该撒谎的，应该说"我什么都没听到"，但嘴唇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动着，"我......都听到了。"

姜纯梨的肩膀垮了下来。她走到阴影处，脸上的表情终于清晰可见——眼睛红肿，鼻尖发红，嘴角却还倔强地抿着。那个永远优雅从容的姜纯梨，此刻看起来如此脆弱又真实。

"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些......"姜纯梨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夏嘉她......"

"她很喜欢你。"苏醒听见自己说，"真的很喜欢。"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调试终端。姜纯梨突然蹲下身，把脸埋进臂弯里。她的肩膀轻轻抖动，但没有发出声音。苏醒不知所措地站着，手中的信封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角。

远处计算机教室传来键盘敲击声，可能是某个留校练习的学生。苏醒慢慢走到姜纯梨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拒绝了她......"姜纯梨抬起头，脸上有清晰的泪痕，"但我其实能理解她的感受。"

苏醒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意思？"

"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姜纯梨苦笑着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那种明知道没有结果，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苏醒看着姜纯梨望向计算机教室方向的眼神，那里盛满了她再熟悉不过的 longing。那个方向，此刻陈绍南一定正对着闪烁的屏幕，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眼镜片上反射着代码的冷光。

"其实......"姜纯梨突然转向苏醒，湿润的睫毛在阳光下像蝉翼般透明，"我本来想告诉你关于陈绍南的事......"

"不用解释。"苏醒打断她，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姜纯梨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谢谢你理解。你一直都是......我很特别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像一段无法跳出的循环代码。苏醒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封，突然觉得那里面装着的素描可笑至极。一张画怎么能比得上夏嘉五年的代码陪伴？一句没说出口的告白怎么能撼动姜纯梨对陈绍南的崇拜？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姜纯梨问道，用手指梳理着被风吹乱的鬓发。

苏醒看着阳光穿过姜纯梨的指缝，在她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那个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无法兼容的系统"。

"没什么。"她把信封塞回书包深处，"只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复习法语。"

"好啊。"姜纯梨笑了，眼角的小泪痣随之微微上扬，"下周考试对吧？"

"嗯，下周考试。"苏醒机械地重复道。下周，下个月，下学期——这些时间单位突然变得毫无意义。距离她转学去海城的日子还有五十三天，这个数字在她脑海中异常清晰。

她们一前一后走下天台。在楼梯转角处，姜纯梨突然停下脚步："苏醒，你会觉得奇怪吗？女生喜欢女生这种事。"

苏醒的心跳骤然加速。姜纯梨背光站着，表情隐藏在阴影里，只有耳垂上的电路板造型耳钉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什么？"苏醒假装没听懂。

"夏嘉对我......"姜纯梨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会......讨厌我吗？"

苏醒看着姜纯梨紧张地绞在一起的手指，突然很想哭。她多想告诉眼前这个人，我怎么会讨厌你？因为我每天都在素描本上画你的侧脸，因为我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看似随意的话，因为"给梨"的信封里装的是一整颗不敢编译的情感代码。

"当然不会。"苏醒听见自己说，"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姜纯梨如释重负的笑容像一段无法修复的bug，缓慢地侵蚀着苏醒的胸腔。她们继续下楼，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苏醒摸了摸书包里的信封，纸张因为反复取放已经变得柔软，边角处甚至有些起毛。

在走廊分岔口，姜纯梨说要先去洗手间整理一下。苏醒独自走向教室，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规整的光斑。她一步步踩在这些光斑上，像是执行某种既定程序。

教室里空无一人。苏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缓缓取出那个信封。她轻轻抚过上面"给梨"的字样，然后一点点将它撕成碎片。碎纸片像数据流一样落在垃圾桶里，其中一片飘了出来，落在她的鞋面上——那是画中姜纯梨微笑的唇角，带着那颗小小的泪痣。

窗外，陈绍南正抱着三本厚重的计算机专著穿过操场，几个计算机社团的成员追着他请教问题。苏醒把最后一片碎纸扔进垃圾桶，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午休结束的铃声即将响起，下午的第一节课是法语，姜纯梨会坐在她斜前方两个座位的位置，阳光会透过窗户照在她的马尾辫上，发丝会像光纤一样闪闪发光。

而苏醒会像往常一样，在课本的空白处画下这个场景。只是这一次，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将这张素描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