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桶里那条染血的毛巾,像一块溃烂的伤疤,刺眼地蜷缩在纯白的塑料袋深处。刘耀文靠在冰冷的浴室瓷砖上,目光穿透我,落在那片污浊的红上,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终于彻底熄灭了。
他扶着浴缸边缘,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滞涩得如同生了锈的机械。睡衣宽大空荡,挂在他嶙峋的骨架上,随着脚步轻轻晃动。他不再看我,赤着脚,踩过我刚擦净、还残留着水渍的冰凉瓷砖,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浅淡的水痕脚印,像个没有灵魂的幽灵,径直飘向卧室。
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窗外,灰白的天光正一寸寸驱散夜的残影,城市苏醒的喧嚣隔着厚重的玻璃,显得遥远而模糊。卧室里,那张巨大的床此刻像一个张开巨口的苍白洞穴。
他没有走向床铺,而是停在落地窗前。晨曦将他单薄的身影勾勒成一个淡灰色的剪影,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光线穿透、消融。他伸出那只缠着纱布的手——昨晚我给他包扎的那只——手腕处新鲜的纱布边缘,洇出一点淡淡的、不祥的粉红。
他的手指,冰冷而微微颤抖,抚上冰凉的玻璃窗。指尖沿着窗框的金属边缘滑过,最终停在窗户的锁扣上。那是一个老式的、需要旋拧的金属旋钮。
“咔哒。”
一声轻响,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得如同枪栓拉动。
窗锁开了。
他推开一扇沉重的玻璃窗。清晨凛冽的风,裹挟着城市浑浊的尾气和湿漉漉的凉意,瞬间灌入,吹得他宽大的睡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令人心惊的瘦骨嶙峋。风将他额前细碎的黑发掀起,露出苍白得毫无生气的额头。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背对着我,望着下方几十米处,如同深渊般车流穿梭的街道。风很大,吹得他摇摇欲坠。
“关上。” 我的声音干涩紧绷,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只有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睡衣下摆,无声地诉说着一种决绝的邀请。他缠着纱布的手,搭在敞开的窗框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窒息般的恐慌。我猛地冲过去,动作粗暴地抓住他冰凉的手臂,想将他从窗边拽开,想将那扇该死的窗户狠狠关上!
就在我手指触碰到他手臂的瞬间——
他猛地转过身!
那双眼睛,不再是空洞或疲惫,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性的火焰!带着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和……残忍的快意!
他那只缠着纱布的手,在我拽住他手臂的同时,骤然发力!不是挣脱,而是以一种同归于尽般的狠戾,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我胸口推来!
“砰!”
一声闷响,混杂着什么东西碎裂的脆响。
我的后背重重撞上身后沉重的实木床头柜!巨大的冲击力让柜子剧烈摇晃,上面摆放的玻璃水杯、药瓶、零碎物件哗啦啦倾倒、滚落!
剧痛从后背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
是血。
额头被撞破了?还是被飞溅的玻璃划伤?混乱中,我下意识地抬手去抹。
视线艰难地聚焦。
刘耀文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潮红,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不,是盯着我的额头。他那只刚刚狠狠推搡过我的、缠着纱布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着,纱布边缘,那点粉红迅速扩大,变成刺目的鲜红——伤口崩裂了。
而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是床头柜上那个碎裂的玻璃相框。边缘锋利的玻璃碎片,深深割进了他的掌心!鲜血正顺着他的指缝,一滴、一滴,砸落在脚下昂贵的地毯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暗红的沼泽。那相框里,是我三年前某场演唱会的宣传照,灯光璀璨,意气风发。
他仿佛感觉不到掌心的剧痛,只是死死攥着那块染血的玻璃碎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发白。鲜血沿着他苍白的手腕蜿蜒流下,染红了袖口,滴落在地毯上,与刚才推搡时溅落的我的血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疼吗?” 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铁器,带着一种病态的喘息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他死死盯着我额角流下的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掌中不断涌出的血,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近乎残忍的笑容。“宋亚轩…你看…现在…我们都流血了…”
他举起那只流血的手,像展示一件诡异的战利品。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滴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他眼中那毁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混合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狂喜。
“你救不了我的…” 他喘息着,声音破碎而粘稠,身体因为失血和极致的情绪而微微摇晃,“…没有人能救烂掉的东西…你只会…把自己也弄脏…”
他踉跄着向前一步,逼近我,带着一身血腥气。那只滴血的手,颤抖着,缓缓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指,竟然朝着我流血额角的方向伸来!似乎想触碰,想确认那伤口的真实,想用他的血,涂抹我的血。
“滚开!” 我猛地挥开他伸来的血手,巨大的愤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他掌中那块锋利的玻璃碎片在挥开的动作中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远处的地毯上,留下几滴新鲜的血迹。
他被我挥得一个趔趄,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掌心的伤口失去压迫,鲜血涌得更快。他低头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手,又抬头看看我额角的伤,再看看地上那滩混在一起、不分你我的暗红,忽然神经质地低笑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在空旷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比哭声更令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你看…多脏…我们…都脏透了……” 他笑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失血的眩晕和刚才爆发的狂乱似乎抽走了他最后的气力。笑声渐渐变成痛苦的呛咳,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头无力地垂下,肩膀剧烈地耸动。
血,顺着他垂落的手腕,无声地流淌,在他身下昂贵的地毯上,缓慢地、执着地,绘制着一幅残酷而绝望的抽象画。
我靠着冰冷的床头柜,额角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后背撞击的钝痛也清晰无比。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们紧紧缠绕。我看着他蜷缩在墙角的血泊里,像一只被自己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困兽,低咳着,颤抖着,生命的气息随着鲜血一同流逝。
那个在舞台上,汗水滚落、眼神如炬的少年舞者……
那个在暴雨夜,站在深渊边缘、满身伤痕的躯壳……
此刻,这个蜷缩在血泊里、用自毁来拉人共沉沦的疯子……
巨大的虚无和冰冷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也顺着冰冷的床头柜,滑坐在地毯上。距离他几步之遥,背对着他。
我们背对背坐着,中间隔着那滩刺目、粘稠、逐渐扩大的血泊。空气死寂,只有他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声,和我自己沉重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
我抬起手,用沾着自己血迹的指尖,极其缓慢地、颤抖地,伸向自己额角的伤口。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沾满了指腹。我低下头,看着指尖那抹暗红。
然后,我伸出手指,在那张散落在血泊边缘、皱巴巴的退圈声明上——那张他签了名、摁了手印、决定彻底放弃一切的纸张——在那冰冷印刷体的签名旁边,在那片空白的、等待着某种终结的地方,用指尖蘸着自己的血,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三个字:
宋亚轩。
鲜红的血字,在惨白的纸页上,在冰冷的印刷体签名旁,像一道狰狞的伤口,也像一个鲜血铸成的承诺,更是一个无法挣脱的、共同沉沦的烙印。
写完最后一笔,指尖的血液几乎耗尽。我松开手,染血的指尖无力地垂落在地毯上,沾染上那片不分彼此的暗红。
房间里只剩下沉重的、交织的呼吸声。窗外的天光,彻底亮了。阳光刺破云层,斜斜地射入室内,恰好落在那张染血的声明上,将那两个血写的名字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契约,灼目而冰冷。
我们背对着彼此,坐在各自的血泊边缘,像两座被遗忘在废墟里的、布满裂纹的残破雕像。中间,是那片不断蔓延的、沉默的、粘稠的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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