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细微的“嘶啦”声,在呼啸的风声和我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里,微弱得如同幻觉。
但它带来的毁灭感,却如同宇宙大爆炸般瞬间席卷了我所有的感官和意识!
时间被无限拉长、扭曲。
我能清晰地“看见”那几根粗糙的、染着我掌心汗水和血污的棉布纤维,一根、一根、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韧性,崩裂、断开。我能“感觉”到指尖承受的重量陡然消失,那维系着他与生之间最后的、脆弱不堪的纽带,彻底瓦解。
刘耀文的身体,失去了那微小的、向上的阻滞力,遵从着重力的冷酷召唤,猛地向下沉坠!
他最后看向我的眼神,那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平静,连同他嘴角那个无声的、绝望的口型,如同烙印般刻进我瞬间收缩的瞳孔深处。
“不——!!!”
那声从灵魂最深处撕裂出来的尖叫,甚至没能冲破我的喉咙,只是化作一股腥甜的热流堵在胸腔,带来窒息般的剧痛!我的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猛地向前拖拽,半个身子完全探出了天台滚烫粗糙的边缘!
视野天旋地转!下方几十米处,蚂蚁般的车流,火柴盒般的建筑,灰蒙蒙的城市脉络,带着令人眩晕的速度扑面而来!狂风撕扯着我的头发和衣服,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意识即将被虚空吞噬的瞬间,我的另一只手臂,在本能的求生欲驱使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死死地抠住了天台边缘一块凸起的、粗糙的水泥棱角!
指甲瞬间翻折,钻心的剧痛让混沌的意识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我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悬在天台边缘,全靠那只抠着水泥边缘、鲜血淋漓的手支撑着!而刘耀文,那个刚刚还被我攥在指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我的视野下方,被那令人绝望的虚空彻底吞没!
“耀文——!!!!”
那声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呼喊终于冲破喉咙,带着血沫的腥气,在呼啸的风中破碎飘散。
下一秒,下方传来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砰——!!!”
像沉重的沙袋从极高处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声音沉闷、钝重,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生机的残酷质感,穿透风声,清晰地撞进我的耳膜!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声。
所有的色彩褪去,只剩下刺目的惨白和粘稠的、不断蔓延的暗红。风声消失了,城市的喧嚣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濒临爆裂的轰鸣,以及那声沉闷巨响在脑海深处不断回荡、放大的死亡回音。
我悬在那里,身体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只有那只抠着水泥边缘的手,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用力,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鲜血顺着小臂蜿蜒流下,滴落在下方深不见底的虚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永恒。
下方开始传来模糊的、遥远的尖叫和骚动。像隔着厚重的毛玻璃,听不真切。警笛声由远及近,凄厉地划破了死寂的空气,越来越近,最终汇聚在公寓楼下,形成一片刺耳的、混乱的声浪。
有人发现了。
我像被那警笛声惊醒的梦游者,僵硬地、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一点点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从死亡边缘拖拽回来。粗糙的水泥边缘磨破了手臂的皮肤,留下长长的血痕。我瘫倒在天台滚烫的水泥地上,后背紧贴着粗糙的地面,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灼烧般的痛楚。
我挣扎着爬到天台边缘,颤抖着向下望去。
几十米下的公寓入口处,警灯刺目的红蓝光芒疯狂旋转闪烁,将聚集的人群切割成光怪陆离的碎片。人群围成了一个半圆,中心是一片被警察用警戒线匆忙拉开的区域。警戒线内,水泥地上,一团模糊的、不成人形的暗影静静趴伏着,像一摊被随意丢弃的破布。暗影周围,已经晕开了一大片深色的、粘稠的液体,在刺目的警灯下,反射着不祥的光泽。
那就是他。
那就是刘耀文。
那个在舞台上汗水滚落、眼神如炬的少年。
那个在暴雨夜站在深渊边缘的躯壳。
那个蜷缩在血泊里、用自毁拉我共沉沦的疯子。
那个在最后坠落时,眼神一片死寂平静的男人。
他消失了。
变成了一滩刺目的、无声的血污。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我猛地趴在天台边缘,对着下方那团暗影和闪烁的警灯,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喉咙里只有灼烧的酸水和腥甜的血沫,什么都吐不出来。眼泪混合着冷汗、血水,汹涌地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发,只留下深色的印记。
世界在旋转、崩塌。天台粗糙的地面硌着我的脸颊,冰冷的触感也无法驱散那灭顶的眩晕和黑暗。警笛声、人群的喧哗声、警察用对讲机呼叫的声音…所有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海水,模糊而遥远。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钝响,和那声沉闷的、终结一切的“砰”,在脑海中无限循环、放大。
我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一只被抛弃的、濒死的动物。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沉浮,每一次下沉,都仿佛要坠入那团刺目的血污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沉重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响,在天台入口处响起。
“人在那边!快!”
“宋先生?宋亚轩先生!”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和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冲了上来,刺眼的手电筒光束在我脸上晃动。他们围拢过来,声音带着职业性的紧张和不容置疑的指令。
“先生!你受伤了!别动!”
“担架!快!”
“小心!他情绪可能不稳定!”
有人试图将我扶起,我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没有任何反应。我的目光越过他们的肩膀,死死地、空洞地盯着那片被警戒线围起来的、楼下地面上的暗红。一个医护人员试图检查我额角和手臂的伤口,我猛地挥开了他的手,动作僵硬而抗拒。
“他…他…” 我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发出嘶哑破碎的音节,手指颤抖着指向楼下。
一个年长些的警察蹲下身,挡住了我的视线,他的表情凝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宋先生,我们知道了。救护车在下面,你需要立刻接受治疗。下面…下面的事情,我们会处理。” 他的声音刻意放低,带着一种试图安抚的沉重。
“处理…?” 我茫然地重复着这个词,目光空洞地移到他脸上。处理?怎么处理?把那一滩…清理干净吗?像擦掉地毯上的血污一样?这个念头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我麻木的神经。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悲怆混合着无法言喻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
“滚开!” 我猛地推开挡在我面前的警察,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因脱力和剧痛而再次瘫软下去。医护人员立刻按住我。
“按住他!给他注射镇静剂!” 有人急促地命令。
冰凉的液体注入我的手臂血管,一股沉重的、无法抗拒的倦意瞬间席卷而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警察和医护人员的脸孔扭曲变形,闪烁的警灯融化成一片混沌的红蓝光晕。楼下那片刺目的暗红,在视野里逐渐淡去,最终被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
……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刺鼻。
意识像是在粘稠的、深不见底的泥沼里挣扎,每一次试图浮起,都被沉重的黑暗重新拖拽下去。耳边有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
“多处软组织挫伤…额角撕裂伤深达骨膜,已缝合…左手食指、中指指甲翻折…轻微脑震荡…肋骨骨裂…情绪极度不稳…”
“病人有强烈自毁倾向…需要24小时监护…防止…”
“楼下那位…确认身份…刘耀文…当场死亡…高度…冲击…多脏器破裂…颅骨…警方初步判定为…自杀…”
“自杀”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钢针,猛地刺穿黑暗的泥沼,扎进我混沌的意识深处!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白炽灯光瞬间刺入瞳孔,带来尖锐的痛楚。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色光晕,过了好几秒才勉强聚焦。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冰冷的金属输液架,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通过塑料管流进我的手背。
这里是医院。浓重的消毒水气味证实了这一点。
我躺在病床上,身体被各种管线和束缚带固定着,动弹不得。额角传来阵阵钝痛,手臂和后背的痛楚也清晰无比。每一次呼吸,胸口都传来骨裂带来的尖锐刺痛。
但这一切肉体的疼痛,都被心脏深处那如同被挖空了一块的、冰冷的、巨大的空洞感所淹没。
自杀。
当场死亡。
多脏器破裂。
颅骨…
那些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字眼,像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我残存的意识。它们所指向的,是楼下那团刺目的、无声的血污。是刘耀文。
那个在坠落时,眼神一片死寂平静的男人。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我的经纪人林姐走了进来,她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精心打理的头发也有些凌乱。看到我睁着眼睛,她愣了一下,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哽咽和疲惫。
“亚轩…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疼不疼?医生说你…”她语无伦次,伸出手想碰碰我的额头,又触电般地缩了回去,仿佛我是什么易碎的琉璃。
我转动眼珠,看向她。喉咙干涩发紧,像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的眼神,空洞得没有任何内容。
林姐被我的眼神刺了一下,眼圈瞬间红了。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平复情绪,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亚轩…警察…警察那边需要做笔录…关于…关于昨晚到今天…发生了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艰难地补充,“…还有…刘耀文的事…”
刘耀文。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地在心口搅动。
我猛地闭上眼睛,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束缚带勒进皮肉,带来更深的痛楚,但我浑然不觉。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亚轩!亚轩别这样!”林姐慌了,紧紧按住我剧烈起伏的肩膀,“不想说就不说!我们不问了!不问了!你好好休息!医生!医生!”
一阵混乱。医生护士冲进来,检查仪器,安抚情绪,冰冷的镇静剂再次注入我的血管。
沉重的黑暗再次袭来。
……
时间在医院白色的墙壁和消毒水的气味里失去了意义。
白天,黑夜,交替轮回,对我而言只是窗外光线明暗的变化。我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躺在病床上,拒绝进食,拒绝交流,拒绝一切探视。林姐和助理小陈轮流守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和恐惧。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关于“他”的字眼,仿佛那是一个禁忌的咒语。
警方来过几次,试图询问。我始终沉默,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或者紧闭双眼,拒绝与他们对视。他们最终无奈地离开,只留下一句“随时配合调查”。
身体的伤口在缓慢愈合。额角的纱布拆掉了,留下一道狰狞的、粉红色的缝合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眉骨上方。手臂和后背的挫伤转为深紫色的淤青。肋骨的骨裂依旧疼痛,但已能勉强下床活动。
然而,内心的那个空洞,却在日复一日的死寂中,不断扩大,吞噬着一切。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回放暴雨夜废弃剧院的惊魂一瞬,回放公寓里那场血腥的撕扯,回放天台上那最后绝望的拉扯,回放那声沉闷的终结巨响,回放他坠落时那片死寂的眼神…
每一次回放,都像用钝刀子凌迟自己一次。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直到那一天。
林姐拿着一份文件,脚步沉重地走进病房。她的脸色比以往更加难看,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我。她站在床边,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艰难地开口:
“亚轩…警方那边…结案了。刘耀文…是自杀…证据链很完整…公寓里的痕迹,顶楼的痕迹…还有…”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有他留在公寓里的…一些东西…也指向了…这个结论…”
自杀。
又是这个冰冷的词。
我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林姐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袋子里,是几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磨损的信纸。信纸的质地很普通,像是从某个廉价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这是…清理他…他留在你公寓的私人物品时…在一个旧行李箱夹层里找到的…” 林姐的声音干涩无比,拿着证物袋的手微微发抖,“…上面…有你的名字…警方看过…认为…是他的…遗书…”
遗书?
这两个字像电流般瞬间击穿了我麻木的神经!
我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死死钉在那个透明的证物袋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林姐被我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收回手。
“给我!”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凶狠的急切。我猛地从床上坐起,不顾肋骨的剧痛,伸手就去抢夺那个证物袋!
“亚轩!小心你的伤!”林姐惊呼,但还是松开了手。
我一把夺过证物袋,手指因为急切和颤抖而笨拙地撕扯着密封口。塑料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终于,那几张薄薄的、带着岁月痕迹的信纸,落入了我的掌心。
纸张冰冷,带着一种陈旧的、难以言喻的气息。
我颤抖着,展开第一张。
字迹是熟悉的,刘耀文的字。清秀,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病态的颤抖和压抑的力道。墨水是蓝色的,有些地方因为用力过猛而洇开,有些地方笔画轻飘虚浮,仿佛写字的人随时会脱力。
**「宋亚轩:**
**当你看到这些字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希望他们没把这些东西直接扔进碎纸机或者烧掉。不过,烧掉也好,反正都是些腐烂发臭的东西,见不得光。」**
开篇第一句,就带着浓重的自我厌弃和冰冷的绝望,像一根冰锥刺进我的心脏。
**「三年前,在XX剧院的舞台后面,那个堆满道具的杂物间里。你还记得吗?那天彩排结束得很晚,你落了东西折返回去拿。」**
我的呼吸骤然一窒!记忆的闸门被粗暴地撞开!三年前…那个堆满灰尘和杂物、光线昏暗的狭窄空间…我回去找落下的耳机…
**「你推开门的时候,我正跪在那个姓张的赞助商面前。他肥厚的手按着我的头,皮带扣硌着我的喉咙,恶心的气味喷在我脸上。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着‘小婊子’,‘给脸不要脸’之类的话。」**
信纸上的字迹突然变得狂乱、用力,几乎要划破纸张!墨水深深渗透进去,形成一个个丑陋的墨团!
**「你推开了门。光线从你背后照进来,刺得我眼睛生疼。你站在那里,像一尊突然降临的神像,脸上是什么表情?震惊?恶心?还是…怜悯?」**
**「你看清了。你什么都看清了。然后,你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关上了门!砰的一声!那声音,我这辈子都忘不掉!比姓张的骂的所有脏话加起来都响!都刺耳!」**
我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那被我刻意尘封、几乎遗忘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翻腾起污浊的泥浆!是的…我推开了门…我看到了…那个不堪的画面…那个肥胖的男人…还有跪在他面前,被迫抬头的刘耀文…他眼中那瞬间掠过的、极致的惊恐和羞耻…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我的眼睛!然后…然后我做了什么?我像逃避瘟疫一样,猛地关上了门!逃也似的离开了!
**「你走了。像什么都没看见。或者说,你看见了,但你选择了视而不见。你关上的那扇门,也把我最后一点残存的、可笑的尊严,彻底关在了黑暗里。」**
**「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你能冲进来!哪怕只是吼一声!哪怕只是摔个杯子!或者…哪怕只是看我一眼!带着愤怒也好,带着鄙夷也好!至少证明你看见了!证明我不是一团可以被随意忽略的空气!证明我存在过!」**
**「可是你没有。你关上了门,像关上了一个装着垃圾的垃圾桶。你走得那么快,那么决绝。后来在舞台上,聚光灯下,你唱得那么投入,舞步那么精准,眼神扫过我们伴舞群时,那么平静,那么…干净。仿佛杂物间里那个肮脏的瞬间,从未发生过。」**
**「宋亚轩,你的光太亮了。亮得刺眼。亮得让我在台下看着你时,觉得自己像个在阴沟里仰望太阳的蛆虫。你的每一次成功,每一次闪耀,都像在提醒我,提醒我杂物间里那摊烂泥一样的自己!提醒我为了站在离你这束光稍微近一点的地方,我付出了什么!」**
信纸上的字迹越来越潦草,越来越用力,笔尖几乎戳破了纸张。大滴大滴的水渍晕开了墨迹,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我恨你!我恨你关上的那扇门!我恨你事后的若无其事!我恨你舞台上那该死的、耀眼的光芒!我恨你让我觉得…自己连被你厌恶的资格都没有!你只是…把我忘了!像掸掉一粒灰尘!」**
**「所以暴雨夜在废弃剧院…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抓住我?为什么要说认得我的眼睛?为什么要说…要当我的光?」**
**「太迟了!宋亚轩!太迟了!」**
**「你抓住的,只是一具早就被蛀空的躯壳!一团腐烂发臭的淤泥!一个…从三年前你关上杂物间那扇门时,就已经死掉的幽灵!」**
**「我的光,早就在那扇门关上的瞬间,就熄灭了。」**
第一张信纸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行字迹完全被晕开的水渍模糊,只剩下狂乱的、绝望的笔触。
我捏着信纸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呼吸变得异常困难,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和心脏被撕裂般的绞痛!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浸湿了额角那道粉红色的伤疤。
杂物间…那扇被我关上的门…
原来…那才是他真正坠落的开始…
而我…就是那个亲手关上地狱之门的人…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眼前阵阵发黑。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稳住心神,颤抖着展开了第二张信纸。
这一张的字迹更加混乱,笔画扭曲,充满了神经质的狂乱和自毁倾向。纸上甚至有被笔尖反复戳破的小洞。
**「看那些照片了吗?好看吗?是不是比杂物间那次更精彩?更下贱?」**
**「都是真的。每一张都是真的。王导、李制片、张总…还有很多很多…名字我都记不清了…像走过场的嫖客…我就是那个明码标价的婊子。」**
**「资源?机会?曝光?哈!狗屁!都是狗屁!是裹着糖衣的毒药!是拴在脖子上的狗链!」**
**「每次从那些恶心的床上爬起来,回到冰冷的出租屋,看着镜子里那个满身淤青和吻痕的自己,我都想吐!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想用刀把那些被碰过的皮肉都刮掉!」**
**「所以我割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信纸上画了几个扭曲的箭头,指向手腕、手臂内侧、大腿根部。**「看着血流出来,反而觉得干净了点。好像能把那些脏东西冲走一样…」**
**「我知道我烂透了。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恶臭。像我这种人,只配在阴沟里发烂发臭,然后悄无声息地死掉。」**
**「我试过逃。签了解约声明,买了机票,想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信纸被狠狠划破了一道口子。**「可是逃不掉!宋亚轩!那些照片!那些聊天记录!像跗骨之蛆!像甩不掉的恶鬼!它们会跟着我一辈子!提醒我曾经是什么东西!提醒我永远洗不干净!」**
**「还有你!」** 笔迹陡然加重,几乎穿透了纸张!**「我闭上眼就是你!舞台上光芒万丈的你!杂物间门口震惊关门的你!暴雨夜抓住我手腕说认得我的你!你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时时刻刻提醒我,我离‘光’有多远!提醒我…我根本不配被你看见!」**
**「你救我?你拿什么救?用你那干净的手来碰我这身烂肉吗?用你那高高在上的‘光’来照亮我这摊发臭的淤泥吗?」**
**「你只会被我弄脏!宋亚轩!就像现在这样!看看你的手!看看你额头的伤!看看你沾上的血!是不是很恶心?是不是恨不得立刻洗掉?」**
**「放手吧。算我求你了。别再假惺惺地当什么救世主了。你的光,照不进我的地狱。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脏,更不堪。」**
**「让我烂掉。让我消失。就当…从来没遇见过我。」**
**「就当三年前杂物间那扇门…你从未推开过。」**
第二张信纸的最后几行,字迹已经完全失控,变成一团团狂乱扭曲的墨迹,中间夹杂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被反复涂抹的符号和线条,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疯狂气息。
我再也支撑不住,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猛地侧过身,对着床边的垃圾桶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吐出的只有灼热的胆汁和苦涩的酸水,混合着血丝。剧烈的呕吐牵动着肋骨的伤,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我浑然不觉。
林姐惊慌失措地冲过来拍着我的背,喊着医生。
我推开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颤抖着展开了第三张信纸。
这一张,没有字。
只有一幅画。
用暗红色的、粘稠的颜料画的。像是…干涸的血。
画的是一个扭曲的、如同监狱般的高楼天台。天台边缘,站着两个火柴棍般的人影。一个人影站在天台最边缘,身体微微后仰,一只脚悬空。另一个人影扑倒在地,一只手死死地向前伸着,似乎想要抓住那个即将坠落的人。
而那个坠落的人影,身体已经被画出了天台之外,只有一小片衣角,被扑倒的人影的指尖勉强勾住。衣角正在撕裂,几根细细的线条象征性地连接着。
画面的背景,是下方深不见底的、如同深渊般的城市轮廓。
在画面的最下方,用同样暗红色的、颤抖的笔触,写着一行小字:
**「这就是结局。宋亚轩。你抓不住的。」**
暗红色的颜料,深深渗透进纸张的纤维里,像凝固的、绝望的血痂。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终于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溅在洁白的床单上,如同怒放的红梅,也溅在那张用血画成的信纸上!
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无边的、冰冷的黑暗。耳边林姐惊恐的尖叫和纷乱的脚步声,如同隔着一个世界般遥远。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瞬,只有那幅血红的画,和那句“你抓不住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我灵魂的废墟之上。
……
再次醒来时,是在重症监护室。
刺鼻的消毒水味浓烈得令人窒息。耳边是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像死亡的倒计时。身上插满了管子,束缚带将我牢牢固定在病床上,连转动头部都异常困难。
额角的伤疤,手臂的伤,肋骨的骨裂,还有内脏的出血…那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是情绪剧烈波动下引发的应激性胃溃疡出血。医生说,再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林姐和小陈轮流守在玻璃墙外,脸色憔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后怕。他们不敢再提任何关于信的事。
我被困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里,困在仪器单调的声响和消毒水的牢笼中。肉体是麻木的,心是死的。脑海中只有那三张信纸上的字句,如同永不停歇的诅咒,反复回响,撕扯着我早已破碎的灵魂。
杂物间那扇被我关上的门…
“你抓住的,只是一具早就被蛀空的躯壳…”
“你只会被我弄脏…”
“这就是结局…你抓不住的…”
那个用血画成的坠落瞬间,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每一次闭上眼睛,都能清晰地“看到”他悬在半空,眼神死寂地看着我,看到那片衣角在我指间断裂…
时间在重症监护室里缓慢地爬行,像一只垂死的蜗牛。
一周后,我的情况稍微稳定,被转回了普通病房的单人间。依旧是严密的看护,窗户被限位器锁死,病房里所有尖锐物品都被收走。
我依旧沉默。像一个活着的幽灵。
直到那天深夜。
守夜的小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墙壁和地板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斑。
我毫无睡意。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被刻意压低的争执声从门外走廊隐约传来。声音很模糊,但其中一个声音…带着一种让我灵魂深处都为之颤抖的熟悉感!
是林姐的声音,她在极力压抑着愤怒和激动:
“…不行!绝对不行!他不能知道!医生说了他现在受不得任何刺激!你想害死他吗?!”
另一个声音,是个低沉的男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和不容置疑:
“林女士,这是警方的规定程序!受害者家属有知情权!刘耀文的母亲和妹妹从老家赶来了!她们有权知道真相!有权质问宋亚轩先生!为什么她们的亲人会死在宋先生的公寓楼顶!为什么宋先生身上有那么多与刘耀文相关的搏斗伤痕!她们需要一个解释!”
受害者家属…
刘耀文的母亲…妹妹…
质问…真相…
这几个词像惊雷般在我死寂的意识里炸开!
刘耀文的…家人?她们…来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愧疚和某种病态渴望的复杂情绪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脏!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了身上的管线和伤口,带来一阵剧痛和眩晕。
门外的争执还在继续,声音似乎更近了些。
“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见人?!怎么回答问题?!你们这是要他的命!”
“林女士,请冷静!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义务!刘耀文的母亲情绪非常激动,我们理解你的顾虑,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砰”地一声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
是一个中年女人。头发凌乱,面容憔悴枯槁,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悲痛和愤怒!她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风尘仆仆。
在她身后,紧跟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孩,同样面容苍白,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死死咬着下唇,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巨大的悲伤。她们身后,是试图阻拦的警察和一脸焦急惊恐的林姐。
中年女人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瞬间就锁定了病床上的我!
“宋亚轩!” 她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和恨意,足以让地狱的恶鬼都为之颤抖!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兽,不顾一切地挣脱了警察的阻拦,朝着病床猛扑过来!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儿子!是你把他逼死的!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儿子!还我耀文!!!”
她的嘶吼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如同炸雷!她扑到床边,枯瘦的手带着巨大的力量,死死地抓住了我病号服的衣领!疯狂地摇晃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里面燃烧的恨意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
“妈!妈不要!” 那个女孩哭喊着冲上来,想拉开她母亲,却被她母亲一把甩开!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我儿子那么乖!那么懂事!他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都是你!是你这个畜生!你毁了他!你还害死了他!你这个杀人犯!畜生!!”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唾沫星子混着眼泪溅到我的脸上,抓着我衣领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
剧烈的摇晃牵动了我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肋骨的骨裂处,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额角刚愈合的伤疤也突突地跳着疼!我被她摇晃得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的味道。
但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只是任由她抓着,摇晃着。她的哭喊,她的咒骂,她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和绝望…像一面最残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我的罪孽。
是的,是我。
是我关上了杂物间那扇门。
是我那束“光”,灼伤了他最后残存的自尊。
是我…没能抓住他。
“对不起…” 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被她的哭喊声彻底淹没。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我儿子没了!他死了!被你害死了!!” 她听到我的声音,情绪更加失控,另一只手猛地抬起,朝着我的脸狠狠扇了过来!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
力道之大,打得我头猛地偏向一边!脸颊瞬间火辣辣地肿起,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嘴角尝到了咸腥的血味。
“妈!!” 女孩发出惊恐的尖叫,死死抱住了母亲再次扬起的手臂。
警察和林姐也终于冲了上来,几个人合力,才将陷入疯狂的母亲从床边拉开。她依旧在歇斯底里地哭喊、咒骂,身体剧烈地挣扎,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耀文啊…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扔下妈啊…都是这个畜生害的啊…” 她的哭喊声渐渐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哀嚎,身体瘫软下去,被警察搀扶着,依旧死死地、用那刻骨仇恨的眼神盯着我。
那个女孩,刘耀文的妹妹,扶着母亲,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我。那眼神里,没有了母亲那种疯狂的恨意,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伤和…一种让我心脏骤停的、冰冷的、无声的控诉。
她们被警察和林姐半扶半劝地带出了病房。门关上了,隔绝了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刻骨的咒骂。
病房里恢复了死寂。
只有我脸上那火辣辣的掌印,嘴角的血迹,被扯乱的衣领,还有空气中残留的、那属于一个母亲失去儿子后绝望的悲恸气息,在无声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小陈早就被惊醒,吓得缩在沙发角落,脸色惨白。
我靠在床头,脸颊肿痛,嘴角流血,肋骨剧痛。但所有的肉体疼痛,都比不上心脏深处那被彻底碾碎的、冰冷的空洞感。
林姐红着眼睛,拿着一块冷毛巾走进来,想帮我敷脸。我轻轻地、坚决地推开了她的手。
“镜子…”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林姐愣了一下,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恐惧:“亚轩…”
“给我镜子。”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林姐颤抖着,从包里拿出一面小小的化妆镜,迟疑地递给我。
我接过镜子,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手指。我缓缓抬起手,将镜面对准自己。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如纸,眼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额角那道粉红色的缝合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眉骨上方。左脸颊上,一个清晰的、红肿的巴掌印赫然在目,边缘甚至带着指甲刮破的血痕。嘴角残留着暗红的血迹。眼神空洞、死寂,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我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盯着那道疤。
盯着那个掌印。
盯着嘴角的血。
盯着那双空洞的、倒映着病房惨白灯光和窗外霓虹鬼影的眼睛。
然后,极其缓慢地,我的嘴角向上扯动了一下。
镜子里的那个倒影,也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是一个无声的、扭曲的、充满了无尽嘲弄和悲凉的——
笑容。
像是在说:你看,刘耀文。
我们…果然都烂透了。
连血和泪,都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了。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