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冰冷的触感贴在指腹，病房惨白的灯光在镜面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斑，映着我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红肿的掌印和嘴角干涸的血迹。那个无声的、扭曲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像一张撕裂的面具，底下是无尽的空洞与自毁的深渊。

林姐和小陈惊恐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连呼吸都屏住了。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单调、冰冷的“滴滴”声，像是为我这具行尸走肉敲打着最后的节拍。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不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力道。咚咚咚！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林姐猛地回神，下意识地挡在我和门之间，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谁…谁啊？”

“开门！警察！”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严肃的男声，是之前那个试图阻拦刘耀文母亲、带着公事公办冰冷感的警官。

林姐和小陈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更深的恐惧和不解。警察不是刚走吗？难道刘耀文的母亲又回来了？林姐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门缝。

门外站着的不止一名警察。除了刚才那位年长些的警官，还有两位表情更加凝重、穿着便衣的男人，眼神锐利如鹰。他们的目光越过林姐的肩膀，直接锁定了病床上的我。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例行公事，也没有了面对受害者家属时的沉重悲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冰冷的审视。

年长的警官没有进来，而是示意林姐出去说话。林姐犹豫了一下，担忧地回头看了我一眼，还是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隔着门板，压抑而急促的交谈声隐隐传来。

“…不可能！你们搞错了！我亲眼看见…”

“林女士，冷静！监控画面不会说谎！技术科已经反复确认过…”

“…那楼下…楼下那…那是什么？！”

“这就是我们现在要查清的！情况非常复杂！请你务必配合！宋亚轩先生现在的状态…”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监控画面”、“楼下那是什么”、“情况非常复杂”这几个词，却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我死水般的心湖！

监控画面？

什么监控画面？

楼下…那是什么？楼下除了那团暗红的…刘耀文的…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电流猛地窜过我的脊椎！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擂动起来！咚咚！咚咚！声音大得盖过了监护仪的鸣响！

我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剧烈的波动。一种荒谬的、连我自己都不敢捕捉的念头，像黑暗中滋生的霉菌，悄然蔓延。

不…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门开了。

林姐几乎是跌撞着走进来的，她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涣散，仿佛看到了比地狱更恐怖的景象。她靠着门框，身体像风中落叶般抖个不停，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我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混乱和一种…彻底的世界崩塌般的茫然。

“亚…亚轩…” 她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警…警察说…说…”

她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身体剧烈地起伏，像是要呕吐。

那个年长的警官紧跟着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也极其难看，眼神复杂地在我和林姐之间扫过，最后定格在我脸上。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极度克制、却依然掩不住震惊和凝重的语气说道：

“宋亚轩先生，我们刚刚调取了公寓楼及周边道路在事发时间前后的所有监控录像，进行了紧急排查和技术分析。”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努力消化这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结论。

“监控画面显示，” 他的声音清晰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耳膜上，“在事发时间点，也就是刘耀文先生…从你所在公寓楼天台坠落的同一时刻…”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猛地倒流回脚底！冰冷和滚烫的感觉交替席卷！我死死地抠着身下的床单，指甲几乎要折断！

“…在距离公寓楼正门约两百米外的西侧街道，一个相对隐蔽、但监控角度覆盖到的巷口，” 警官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我的眼睛，仿佛要刺穿我灵魂深处的每一丝反应，“清晰地捕捉到了刘耀文先生的身影。”

轰——！！！

仿佛一颗炸弹在脑海中引爆！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炸得粉碎！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灼烧般的剧痛。全身的肌肉僵硬如铁，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只有眼球，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动着，视野里的一切——白色的墙壁，焦急的林姐，表情凝重的警察——都开始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

“他…” 警官的声音在扭曲的光影中继续传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确定，“他穿着坠楼时的那身衣服，从那个巷口快步走了出来。步伐…很稳。他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上车离开了。”

“离开的方向，与坠楼地点完全相反。时间点，精确吻合。”

“楼下…楼下警戒线内发现的…那具遗体…” 警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更深的困惑和凝重，“身份确认工作遇到了极大的困难…高度冲击导致的损毁…以及…一些…其他异常因素…但可以确定的是…”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

“那具遗体，不是刘耀文。”

不是刘耀文…

不是刘耀文！！

这五个字，像五道撕裂天穹的惊雷，狠狠劈在我濒临崩溃的意识之上！眼前彻底被刺目的白光吞噬！

“呃…嗬…”

一声极其短促、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从我喉咙深处挤出！紧接着，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滚烫的液体猛地冲上喉咙！

“噗——！”

比上一次更汹涌、更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狂喷而出！猩红的血雾瞬间弥漫在惨白的病房空气中，溅满了洁白的床单、我的病号服、林姐惨白的脸，甚至溅到了警官深色的制服上！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亚轩！！！” 林姐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医生！快叫医生！” 警官的冷静终于被打破，厉声吼道！

剧痛和窒息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鲜血。视野在猩红与惨白中疯狂闪烁，耳边是林姐凄厉的哭喊、警察急促的呼叫、门外纷乱逼近的脚步声…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扭曲、遥远。

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那张用暗红颜料画成的天台坠落图，那张信纸上扭曲的、被指尖勾住的衣角撕裂的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猩红的视野里。

只不过这一次，画面下方那行颤抖的暗红小字，不再是“你抓不住的”。

而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充满了无尽嘲弄和冰冷恶意的——

**「你被骗了。」**

他根本没跳下去。

他用一个替身，一个精心布置的、惨烈到极致的骗局…

在我面前，在我拼尽全力、指骨断裂、心神俱碎的注视下…

“死”了一次。

而我，像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不仅没能抓住他，还被他亲手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替他背负了所有的罪孽、愧疚和一个母亲的滔天恨意！

他赢了。

赢得如此彻底，如此残忍。

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了所有感官。

只有那幅染血的画，和那无声的嘲弄，如同永恒的烙印，深深刻在了我灵魂最深的废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