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瓦,沈婉撑着油纸伞站在回廊下,看院角那株栀子树被洗得愈发青翠。新抽的枝桠间缀着点点花苞,像藏了满树的月光,只待一个晴夜便要簌簌绽开。
“沈姑娘倒是好兴致。”
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沈婉回头时,正见黎鸢立在月洞门边。她今日穿了件石青色常服,发间只簪了支白玉簪,却比初见时那身繁复骑装更显清俊。雨水打湿了她肩头,几缕发丝贴在颈侧,平添几分柔和。
“黎将军怎的也来了?”沈婉收了伞,指尖无意识拂过廊柱上的缠枝纹,“这处偏僻,怕是不合将军身份。”
黎鸢走近几步,目光落在那树栀子上:“前日军中送了些新制的伤药,想着沈姑娘或许用得上。”她从袖中取出个素白瓷瓶,“听闻你前几日为了采草药,在山上崴了脚。”
瓷瓶触手微凉,沈婉捏着瓶颈低头轻笑:“将军消息倒是灵通。不过区区小伤,怎敢劳动将军亲自送来?”
“举手之劳。”黎鸢望着她发间别着的栀子花瓣——许是晨间打理花枝时不慎沾上的,浅黄的花蕊沾了点水汽,贴在乌黑的鬓角,像落了只怯生生的蝶。她喉间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只转开视线道:“这花快开了。”
“是啊,”沈婉仰头望着花苞,“再过几日,满院该都是香的了。去年此时,我还在江南老家,祖母总爱在檐下晒栀子花瓣,说是能熏衣。”
黎鸢沉默片刻,忽然道:“待花开了,我来帮你摘。”
沈婉一怔,抬眼时正撞进对方眼底。雨雾朦胧中,那双总是带着锐气的眼睛竟像浸了水的墨石,温和得让人心头发颤。她慌忙移开目光,耳尖却悄悄红了。
雨渐渐停了,风卷着湿润的草木气漫过来。廊下的雀儿抖了抖翅膀,落在栀子树的枝桠上,惊得一片新叶簌簌作响。沈婉低头摩挲着瓷瓶,忽然听见黎鸢轻声道:“我幼时在北地,从未见过这样的花。第一次见,还是在你这院里。”
原来这般叱咤风云的人物,也有觉得新奇的事物。沈婉忍不住弯了弯唇:“等开了,我给将军簪一朵?”
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她正想改口,却见黎鸢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竟轻轻“嗯”了一声。
那日之后,黎鸢来得勤了些。有时是送些军中带回的野果,有时是搬来几卷兵书,就着窗下的光线翻看。沈婉则在一旁捣药、看书,偶尔抬头,便能看见对方专注的侧脸,或是被风掀起的书页边角。
栀子花开的那夜,沈婉被一阵浓郁的香气唤醒。推窗望去,月光下,满树白花像堆了层雪,香气绵密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她正看得出神,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轻叩声。
开门时,黎鸢立在月光里,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睡不着,”她举了举手中的小篮,“来摘花。”
两人踩着露水走到树前,黎鸢身高些,伸手便够到最高处的花枝。沈婉踮着脚摘低处的,指尖偶尔碰到对方的衣袖,便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
“这个好。”黎鸢递过一朵半开的花苞,花瓣边缘还沾着月光,“簪上定好看。”
沈婉犹豫了一下,终是抬手别在发间。黎鸢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拂去她鬓边沾染的一片花瓣。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住了。
夜风吹过,栀子花香漫了满身。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下一下,敲得人心慌意乱。
“沈婉,”黎鸢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些微的沙哑,“下月我要去边关巡查,大约三月才能回来。”
沈婉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依旧笑着:“那将军一路保重。我……我会把晒干的栀子花瓣收好,等你回来泡茶喝。”
黎鸢望着她,眼底的情绪翻涌,最终只化作一句:“好,我等着。”
第二日天未亮,黎鸢便出发了。沈婉站在城楼上,看着那支队伍渐渐消失在晨雾里,发间的栀子花香似乎还萦绕着,却不知怎的,带了点清苦的味道。
她回到院中,将摘下的栀子花仔细铺开在竹匾里。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花瓣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想,等花瓣晒干了,就装在锦袋里,等那个人回来时,也好让她带着一身的栀子香。
三个月后,边关传来捷报。沈婉正在翻晒花瓣,听见小厮报信时,手中的竹匾晃了晃,几片干透的花瓣簌簌落在地上。
她奔到院门口,远远便看见那支熟悉的队伍。为首的人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却在望见她的瞬间,勒住了马。
黎鸢翻身下马,快步朝她走来。阳光落在她脸上,映出几分疲惫,却掩不住眼底的光亮。“我回来了。”
沈婉望着她,忽然想起那日雨夜,廊下的对视,月下的低语,还有满树待开的栀子花。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锦袋,递过去:“给你的。”
黎鸢接过,触手温软,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她打开一看,里面是晒干的栀子花瓣,黄白相间,像藏了一整个夏天的阳光。
“我还以为赶不上花期。”黎鸢的声音带着笑意,伸手将锦袋系在腰间,“现在看来,刚刚好。”
沈婉笑起来,发间不知何时又别了朵新开的栀子。风拂过,香气漫开来,缠缠绵绵,像要把这漫长的等待,都酿成清甜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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