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眼,空气里飘荡着劣质宣传单的油墨味、廉价音响的鼓点,还有新生们兴奋过度的叽喳声。社团招新日,整个中心广场像一口煮沸了的锅,咕嘟咕嘟冒着浮躁的泡泡。
我被人流裹挟着,像个没有灵魂的漂流瓶,漫无目的地晃荡。目光扫过一个个五颜六色的摊位:动漫社的coser顶着夸张假发搔首弄姿,音乐社的学长抱着吉他鬼哭狼嚎,街舞社的地板被跺得咚咚响……吵,太吵了。脑子里还残留着昨晚黑暗中的窒息感——他挤进我被窝的手臂,喷在颈侧的灼热呼吸,那句低沉的“心跳吵死了”……
操!不能再想了!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试图把这些该死的画面和声音从脑子里甩出去。手腕上,昨天被他攥出的红痕已经变成了一圈淡淡的青紫,隐隐作痛,像一道无声的提醒。
离他远点。离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都远点。
“同学!轮滑社了解一下吗?零基础包教包会!风驰电掣的感觉超爽的!”一个染着黄毛、穿着肥大牛仔裤的男生热情地把一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塞到我手里,唾沫星子差点溅到我脸上。
轮滑?
我低头看着宣传单上那个腾空飞跃的身影,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速度,自由,掌控……好像……还不错?至少比待在宿舍或者教室里,时刻提防某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强一百倍!
“场地在哪?安全吗?”我捏着传单,难得主动问了一句,心里那点逃离现状的渴望蠢蠢欲动。
“安全!绝对安全!护具齐全!就在东区体育馆副馆后面,超大场地!”黄毛一看我有兴趣,眼睛都亮了,唾沫横飞,“填个表先?哥们儿带你飞!”
“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逃离计划第一步,就是找个他绝对想不到也不会去的地方!轮滑?他那种装逼犯肯定看不上这种“幼稚”的运动!
黄毛喜出望外,立刻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皱巴巴的报名表,又递过来一支笔头被咬得坑坑洼洼的圆珠笔。
我接过笔,弯腰趴在摊位简陋的桌子上。劣质木头桌面坑坑洼洼,还沾着不知名的污渍。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开启新生活的仪式感,笔尖悬在“姓名”那一栏上方。
季、南、初……
刚写完名字,笔尖还没挪到“学号”——
一只骨节分明、肤色略深的大手,毫无预兆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啪”地一声,重重按在了我刚写好的名字旁边!
滚烫的掌心温度,透过薄薄的纸张,瞬间灼烫了我的指尖!
我心脏猛地一缩,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冲到了头顶!一股寒意混合着巨大的恐慌,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
不用抬头。
那股熟悉的、带着点清爽皂角味和绝对压迫感的气息,已经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严严实实地笼罩!
陈言澈!
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抬起头。
他正微微俯身,手肘撑在桌面上,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近在咫尺。阳光从他身后打过来,给他挺拔的身形镶了道刺眼的金边,却让他的面容陷在些许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深潭里倒映的寒星,牢牢锁着我,里面翻涌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极具侵略性的暗流。
他嘴角没什么笑意,甚至显得有些冷硬。指尖在我刚写下的“季南初”三个字旁边,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脏上。
“填表。”他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有点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清晰地穿透周围的嘈杂。
他的目光扫过我手里那张轮滑社的破表,又落回我惊愕的脸上,薄唇微启,吐出清晰无比的字眼:
“跟我一个社。”
不是询问,是通知。
一股邪火“噌”地一下从我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我眼前发黑!所有的恐慌瞬间被更汹涌的愤怒取代!
凭什么?!又是这样!他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陈言澈!你他妈有完没完?!”我猛地直起身,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拔高,甚至盖过了旁边音响的鼓点,“我去哪个社团关你屁事!你是我爹还是我妈?!轮得到你管?!”我气得浑身发抖,握着笔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恨不得把这支破笔当成匕首戳进他那张欠揍的脸里!
他被我吼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那点暗流似乎涌动得更快了。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有下颌线绷紧了些许。
“轮滑?”他嗤笑一声,目光轻蔑地扫过那张被我捏得变形的宣传单,语气里的嘲讽像淬了毒的冰针,“就你?平地都能左脚绊右脚摔个狗吃屎的水平,去玩轮滑?”他微微歪头,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刺向我,“嫌命长?”
“你放屁!”我被他刻薄的羞辱彻底激怒,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老子爱去哪去哪!摔死也不用你收尸!”吼完,我不管不顾,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儿,捏着那支破笔,狠狠地、报复性地在轮滑社报名表的“意向社团”那一栏,用力写下了三个张牙舞爪的大字——**轮!滑!社!**
最后一笔,我几乎要把纸戳破!
写完,我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把笔“啪”地摔在桌上,挑衅地、恶狠狠地瞪着陈言澈,胸膛剧烈起伏:“看清楚了?老子就填这个!你管得着吗?!”
黄毛在旁边都看傻了,张着嘴,看看我,又看看气场吓人的陈言澈,大气不敢出。
陈言澈看着我。
他脸上那点冰冷的嘲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凝为实质的阴郁。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像是暴风雨前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海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令人心悸的暗色。
他没说话。
就在我以为他要发飙,甚至做好了当众跟他干一架的准备时——
他动了。
那只按在桌面上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然后,在我和黄毛惊愕的注视下,他修长的手指,极其精准地、慢条斯理地捏住了那张我刚填好的、墨迹未干的轮滑社报名表的边缘。
他的动作很稳,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从容。
然后——
“嘶啦——!”
一声极其清晰、刺耳的撕裂声,猛地响起!
他面无表情,手指稳稳地用力,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犹豫,就那么当着我的面,将那张承载着我短暂“自由希望”的报名表,从中间,一撕两半!
纸张断裂的声音,像是我脑子里某根紧绷的弦,被硬生生扯断的声音!
我僵在原地,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两片残破的纸片,像两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轻飘飘地、打着旋儿地,从他指间滑落,掉在沾满灰尘的地面上。
“你……”我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践踏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愤怒,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灭顶的恐慌。
他……他撕了?他就这么……撕了?!
陈言澈看都没看地上的碎纸,仿佛只是随手丢掉了什么垃圾。他微微俯身,从文学社摊位(我这才注意到,这个角落相对清静的摊位,挂着的牌子正是“文渊阁”文学社!)厚厚一叠崭新的报名表里,极其自然地抽出了一张。
然后,他两根手指捏着那张崭新洁白的表格,重新塞到了我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里。指尖划过我的手背,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冰凉的触感。
“手滑。”他开口,声音低沉平静,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但那双眼睛,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牢牢锁着我,里面翻涌着无声的警告和一种绝对的掌控力。
他微微歪了下头,薄唇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冰冷到极致的弧度,清晰地吐出下一句:
“再滑试试?”
五个字。
轻飘飘的五个字。
却像五座沉重冰冷的冰山,轰然砸下!将我所有的反抗意志、所有的侥幸心理,瞬间碾得粉碎!
我捏着那张崭新的、带着他指尖凉意的报名表,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纸张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阳光依旧刺眼,周围的喧嚣依旧鼎沸,可我的世界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他冰冷的目光和那句带着血腥味的威胁,在脑海里疯狂回响。
再滑试试?
他是在说轮滑,还是在说……反抗他?
一股冰冷的绝望,像毒液一样,顺着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木雕。手腕上的青紫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黄毛早就吓得躲到摊位后面去了,假装在整理东西,连头都不敢抬。
陈言澈就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他不再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的压迫感却越来越重,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是煎熬。
最终,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冰冷目光的双重压迫下,我仅存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反抗的勇气,像阳光下的泡沫,啵地一声,彻底破灭了。
我认命般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
捡起地上那支被我摔掉的、笔头坑洼的圆珠笔。
冰凉的笔杆握在汗湿的手心里,滑腻腻的。
我重新趴回那张坑洼的桌面。劣质木头粗糙的纹理透过薄薄的报名表,硌着我的手臂。
笔尖悬在“姓名”栏上方。
指尖抖得厉害。
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发抖的手腕,在那片刺眼的空白上,一笔一划,极其艰难地、屈辱地,写下了我的名字——季南初。
然后是学号。
学院。
专业。
……
每一个字都写得无比沉重,像在签一份丧权辱国的卖身契。笔尖划破纸张的沙沙声,像刀子一样刮擦着我的耳膜和神经。
写到“意向社团”那一栏时,我的笔尖顿住了,悬在那里,微微颤抖。
我知道他在看。
我知道他在等。
我知道只要我敢写下一个不是“文渊阁”的字,那张表的下场,就会和轮滑社那张一样。
巨大的屈辱感像潮水般涌上来,淹没口鼻,让我窒息。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的湿意。
我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控制着颤抖的笔尖,在那该死的空白处,狠狠地、几乎是用戳的力道,写下了三个字——**文渊阁**。
写完的瞬间,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握着笔的手指僵硬得无法松开。
就在这时——
一股灼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带着强烈的侵略性,猛地喷洒在我的耳廓上!
陈言澈不知何时已经俯下身,凑得极近!他的胸膛几乎贴上了我的后背,灼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他的唇瓣,几乎要贴上我敏感的耳垂!
“真乖。”
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近乎宠溺的磁性,像电流一样,猛地窜进我的耳朵里!那气息滚烫,激得我浑身剧烈一颤!
“啊!” 我像被烙铁烫到,惊叫一声,猛地缩起脖子!手中的笔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戳!
“噗嗤!”
笔尖狠狠地戳破了薄薄的报名表!在“文渊阁”三个字旁边,留下了一个丑陋的、深蓝色的墨点!
巨大的羞愤和被他当众调戏的恐慌让我瞬间炸毛!我猛地转过身,想推开他,声音因为极度的羞怒而尖锐变调:“陈言澈!你他妈……谁要跟你同社!滚开!”
他轻而易举地挡开了我推搡的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极其自然地伸了过来,捏住了我手中那张被戳破的报名表边缘。
然后,在我愤怒又惊惶的注视下,他慢条斯理地、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将那张表格从我指间抽走。
他垂眸扫了一眼表格上“文渊阁”三个字,还有旁边那个刺眼的墨点,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清晰的、带着满足和恶劣的弧度。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我气得通红、隐隐泛着水光的脸上。
“同社?”他低笑一声,那笑声短促,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磁性。他微微歪头,凑得更近了些,灼热的气息再次拂过我的脸颊,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季同学,你搞错了。”
“不是同社。”
他顿了顿,捏着报名表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关节泛白。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浓稠的、令人心悸的独占欲,牢牢锁住我惊愕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告:
“是专属社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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