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美画室的晨光与家里的不一样。
在地板上投出画架的影子。江予安盯着调色盘里的靛蓝,笔锋悬了半天,还是往里面兑了点赭石。颜料在瓷盘里转了个圈。
“又用赭石?”陆阿瓷抱着素描本撞进来,帆布鞋碾过地上的橡皮屑,“你这画纽约夜景,用这么暖的色,不怕老师说你调子错了?”
江予安没抬头,笔锋在画布上扫出冷硬的线条。画布上的纽约街灯该是冰蓝色,被他掺了赭石的笔触一勾,竟透出点像家里台灯的光晕。他往笔上蘸松节油,想把那点暖调盖掉,却越抹越明显。
陆阿瓷凑过来,指尖点了点他调色盘里的混色:“你这赭石用得跟有瘾似的,上次看你临摹自己那幅金奖作品《靛蓝海》,都在浪花阴影里偷偷加。”她突然笑出声,“说真的,你是不是对这颜色有执念?”
执念。
江予安握着画笔的手紧了紧。画《靛蓝海》那年的画面突然冒出来——他在画室熬了三个通宵,江予墨每晚都来送夜宵,最后那天凌晨,见他对着冷调的海面发呆,默默往调色盘里挤了半管赭石。
“浪花撞在礁石上的瞬间,是带暖意的。”江予墨当时用指腹碾开那团混色,晨光刚好落在他手背上,“就像……再冷的海,底下也藏着洋流的热。”
那时他只当是哥哥不懂画,现在笔锋悬在画布上,才发现自己竟在模仿那个动作——连临摹《靛蓝海》时,都忍不住往阴影里加赭石,像在给那年的画,补全当时没懂的温度。
“沈策展人说联展给你留了位置。”陆阿瓷把素描本往画架上一搭,“去不去?你那幅《靛蓝海》现在拿出来照样能打,稍微修修就行。”
江予安把画笔往笔筒里一戳:“不去。”
“为啥?”陆阿瓷挑眉,“那画可是拿过金奖的,多少人等着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着纽约的区号。江予安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画室,走廊里的风灌进衣领,他对着电话“喂”了一声,声音有点发紧。
“看你朋友圈发的画。”江予墨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点背景里的车鸣,“赭石用多了,纽约的秋天没那么暖。”
江予安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指尖抠着墙缝里的灰:“随手调的。”
“嗯。”江予墨在那头顿了顿,“给你寄了支新颜料,上次看你那管快用完了——就是你画《靛蓝海》时,总说‘最顺手’的那个牌子。”
挂了电话,江予安在走廊站了很久。风把他虎口的赭石颜料吹得发干,像块硬痂。他摸出手机翻朋友圈,才发现那条临摹《靛蓝海》的半成品,不知什么时候设成了公开——画布角落那抹被他偷偷加上的赭石,在缩略图里格外扎眼。而他给联展准备的画,其实早就藏在画架最上层。
回到画室时,陆阿瓷正对着他的画发呆。见他进来,指了指画布:“我刚才试着加了笔靛蓝,你看……”
江予安没等她说完,抓起画笔往画布上抹。他把那片暖调的赭石狠狠盖住,用冷蓝重新铺色,却在收笔时,鬼使神差地在画架阴影处,留了道极细的赭石线——像江予墨当年替他补在《靛蓝海》里的那笔。
“联展……”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怕被听见,“帮我回沈策展人,我去。”
陆阿瓷“咦”了一声,没再多问。
傍晚收拾画具时,江予安掀开画架上层的遮布。三幅未完成的画并排躺着,是他为联展准备的系列《颜料管里的时差》:第一幅画着纽约的画室,颜料管在窗台上排成两排,靛蓝和赭石的管子挨得最近;第二幅是北京街角的早餐店,格局和老家那家很像。窗台上摆着和唐糖店里一样的缺口瓷勺,勺里溏心蛋的蛋黄泛着赭石色,可玻璃窗上的倒影里,那抹黄却变成了靛蓝;三幅最特别,画布中央是支挤扁的赭石颜料管,颜料顺着管身往下淌,在底部晕成纽约的轮廓,而管尾的标签上,被他用靛蓝写了个小小的“安”字。
这些画里没有《靛蓝海》的磅礴,却藏着更密的心事。就像此刻他摸到画架底下的硬纸筒——那是被江予墨退回的小像,背面“想和你用赭石填满夏天”的字迹上,水渍晕开的痕迹里,竟能隐约看出“我也是”的轮廓。
他把画筒塞进储物柜最深处,锁门时,看见陆阿瓷抱着颜料盒往楼下走,嘴里念叨着“明天得买新的赭石”。
夜风从画室窗户钻进来,吹得《颜料管里的时差》轻轻晃。江予安望着窗外渐暗的天,突然明白,有些画是给评委看的,有些画是给时间看的。而他现在想画的,是能让江予墨在纽约的晨光里,一眼看懂的那幅。
有些颜色就像人,你越想盖,越盖不住,就像他的画里,总也少不了的赭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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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