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周的周五，言辞是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的。

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落在办公桌上那叠鲜红的周测试卷上。王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得让他更坐立难安：“言辞啊，我看了你之前学校的成绩，基础确实有点薄弱，是不是不太适应这边的进度？”

他攥着衣角点头，又飞快地摇头，声音闷在喉咙里：“不是……是我自己没学好。”

乡下的教学进度慢，课本版本也不一样，上周的数学测验，他几乎一半题目都没看懂。刚才在教室被同学问“这道题你会吗”，他硬着头皮说“忘了”，耳根烫得能煎鸡蛋。

“别着急，”王老师递给他一杯温水，“我跟你家长沟通过了，他说晚上会帮你补补课，有不懂的一定要多问，知道吗？”

“家长”两个字像针似的扎了他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他不是我家长”，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闷闷地应了声“嗯”。

回到别墅时，客厅里没开灯，只有落地窗透进的暮色勾勒出林渝的轮廓。他坐在沙发上看文件，指尖夹着支钢笔，灯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回来了。”

“嗯。”言辞换鞋的动作顿了顿，“王老师……跟你说了？”

“嗯，”林渝合上文件，起身时西装下摆扫过沙发扶手，“先吃饭，晚上到我书房。”

晚饭是张妈做的，四菜一汤，清淡得刚好。言辞埋头扒饭，不敢抬头看林渝，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偶尔落在他筷子上——他夹了三次青菜，都避开了盘子里的香菇。

小时候他就不爱吃香菇，每次林渝都会把自己碗里的挑给他，说“吃了长个子”。现在没人挑了，他却还是改不了这毛病。

“不合胃口？”林渝突然问。

“没有！很好吃！”他慌忙抬头，撞进对方平静的眼眸，又飞快地低下头，耳根泛热。

饭后，他磨磨蹭蹭地抱着课本站在书房门口，手心沁出薄汗。林渝的书房比他整个房间还大，深棕色的书架顶到天花板，空气中飘着墨香和淡淡的雪松味，混合成一种让人紧张的气息。

“进来。”林渝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的不是文件，而是他的数学试卷，上面用红笔圈出了错误的地方。

言辞走过去，把课本放在桌角，手指绞着衣角：“其实……我自己慢慢看也行，不用麻烦你……”

“不麻烦。”林渝往旁边挪了挪椅子，腾出半张书桌，“坐。”

他只能坐下，椅子离林渝很近，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台灯的光暖黄，刚好照亮两人之间的桌面，却把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交叠成一片。

“这道题，”林渝的指尖点在试卷上，“辅助线应该这样做。”

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指尖带着点凉意，划过纸面时，言辞的注意力全跑到那只手上了。直到林渝抬眸看他，才猛地回神，脸“腾”地红了：“啊？哦……”

“没听懂？”

“不是！”他梗着脖子逞强，“就是……有点走神。”

林渝没戳穿，重新拿起笔，放慢了语速：“再讲一遍。”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耐心，像温水漫过心尖。言辞强迫自己盯着题目，可余光总忍不住往旁边瞟——林渝的睫毛很长，垂眸时在眼下投出浅影，鼻梁高挺，连抿着的唇线都透着股清冷的好看。

这就是……长大了的林渝啊。

心思跑得太远，被提问时自然答不上来。他懊恼地低下头，听见林渝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然后椅子被往这边推了推，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

“看着我。”林渝的笔尖点了点他的额头，“走神给谁看？”

温热的触感落在额间，言辞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林渝伸手扶了他一把，掌心托着他的腰，隔着薄薄的T恤，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

“坐稳。”

“……哦。”他僵硬地坐直，感觉自己的腰快变成了一块铁板。

接下来的时间，他学得格外认真，却也格外煎熬。林渝偶尔会伸手拿书，胳膊肘不经意间碰到他的，电流似的酥麻感就顺着皮肤爬上来；有时讲题讲得投入，头会靠得很近，呼吸扫过他的耳廓，让他忍不住想往旁边躲。

可每次想躲，林渝总会不动声色地停下，等他平复了再继续。

“这里，”他指着一道函数题，“把这个公式记住，下次就不会错了。”

“嗯。”

“今天就到这里。”林渝合上书本时，墙上的钟已经指向十一点，“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学校。”

“不用！我自己可以……”

“成绩进步了，有奖励。”林渝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让人无法反驳的笃定，“想要什么？”

言辞愣住了。他看着林渝，对方眼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可那句“有奖励”，却让他想起小时候。那时候林渝也总说，考了一百分就带他去买草莓糖葫芦。

“还没想好？”林渝站起身，“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

他“哦”了一声，抱着书本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被叫住。

“明天降温，穿那件灰色外套。”

“……知道了。”

回到房间，言辞把自己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刚才在书房的画面像放电影似的在脑子里转，林渝的声音、指尖的温度、靠近时的气息……每一样都让他心慌意乱。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那里好像还残留着对方的触感。

“想什么呢……”他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脸，“肯定是把我当弟弟才这么照顾的！”

林渝现在是大总裁了，人又好，肯定是看他可怜，才像小时候那样帮他。自己要是想多了，也太不像话了。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却在躺下时，想起昨晚被悄悄掖好的被角。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光。言辞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雪松味——和书房里的味道一样。

楼下书房，林渝看着监控里那个把自己裹成蚕茧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故意把椅子拉近，故意在讲题时放慢语速，故意用指尖碰他的额头。他在一点一点地试探，一点一点地让他习惯自己的存在，就像温水煮茶，总要慢慢来。

桌上的手机亮着，是助理发来的消息，问他明早九点的会议是否需要推迟。

他回了两个字：“推迟。”

然后关掉手机，起身走向二楼。走到言辞门口时，果然听到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推开门，借着月光看了眼床上的人——果然又把被子踢到了脚边。

林渝走过去，弯腰替他掖好被角，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脸颊，软乎乎的，像小时候一样。

“小没良心的。”他低声说了句，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转身离开时，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月光。

床上的言辞咂了咂嘴，翻了个身，往温暖的地方靠了靠，嘴角无意识地扬起一点弧度。

或许……住在这里，也没那么糟糕。

他迷迷糊糊地想。

至少，有人会提醒他降温，会耐心教他做题，会像小时候那样，把他放在心上。

只是弟弟……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