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头痛像有只小锤子在太阳穴里敲，一下下钝钝地疼。言辞睁开眼时，窗帘缝里漏进的阳光刺得他眯了眯眼，花了好几秒才认清这是自己的房间。

他撑着胳膊坐起来，被子从肩头滑落，露出里面松垮的棉质睡衣。这睡衣不是他的，领口宽大，带着点陌生的皂角香——是林渝的味道。

昨晚……发生什么了？

脑海里像蒙着层雾，只有些破碎的片段在晃：宴会厅晃眼的灯，带着甜味的果酒，还有……走廊里某个让人不舒服的眼神。再往后，就是一片空白，连自己怎么回的家都想不起来。

他揉着发疼的额角，目光扫过床头柜时，顿了顿。

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装着浅金色的液体，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旁边压着张便签，是林渝的字迹，笔锋清隽有力：「醒了把蜂蜜水喝了，温的。」

指尖碰到杯壁时，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言辞端起杯子，蜂蜜的甜香混着水汽漫上来，喝进嘴里时，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头痛都缓解了几分。

这杯蜂蜜水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暖融融的涟漪。他想起昨晚那张纸条，想起林渝掖被子的动作，想起宴会上他回头时总能撞进的那道目光——原来被人这样放在心上，是这种感觉。

下楼时，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客厅里没开大灯，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言辞走过去，刚到餐厅就愣住了。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清蒸鲈鱼泛着莹润的光泽，番茄炒蛋的酸甜味钻进鼻腔，还有盘清炒时蔬，绿油油的看着就新鲜。林渝正从厨房端着最后一碗米饭出来，身上换了件家居服，浅灰色的料子衬得他肩背更宽，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腕骨。

“醒了？”林渝抬眼，目光落在他脸上，“过来吃饭。”

“林、林总？”言辞结巴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九点半，这个时间林渝本该在公司的，“你没去上班？”

“今天不去。”林渝把米饭放在他面前，“张妈家里有事，请了两天假。”

言辞“哦”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餐桌边缘。这张餐桌是实木的，边缘被磨得光滑，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巷子里，林渝家那张掉漆的小方桌，每次吃饭都要垫张报纸防烫。

“头还疼吗？”林渝夹了块鲈鱼到他碗里，挑掉了刺。

“好多了。”言辞扒了口饭，嘴里的温热驱散了残余的昏沉，“谢谢……那个蜂蜜水。”

“嗯。”林渝应了声，给自己盛了碗汤，“昨晚睡得沉，没敢叫醒你喝。”

提到昨晚，言辞的动作顿了顿，脸颊有点发烫：“那个……我昨晚……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他实在没底气，毕竟自己断片断得干干净净，天知道醉后会是什么疯样子。

林渝抬眼，目光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停了半秒，嘴角似乎勾了下，又很快压下去：“你说呢？”

“我……”言辞被他看得更紧张了，筷子差点没拿稳，“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就记得喝了点酒，后面的事……一片空白。”他挠了挠头，声音小了下去，“我没说什么胡话，或者……惹麻烦吧？”

“麻烦倒是没惹。”林渝喝了口汤，语气听不出情绪，“就是吵着要吃草莓糖葫芦，说不给买就不睡觉。”

“！”言辞的脸“腾”地红透了，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我、我真这么说了？”

“你说呢？”林渝又重复了这句话，眼底却藏着点笑意，“还说要十串，少一串都不行。”

“对、对不起！”言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头埋得快碰到碗沿，“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酒量太差了，以后再也不碰酒了。”

“跟你没关系。”林渝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给他，“那酒看着甜，度数其实不低，第一次喝很容易醉。”他顿了顿，补充道，“糖葫芦我买了，在冰箱里，吃完饭再吃。”

这话让言辞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抬起头，正好看到林渝低头喝汤的样子，晨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柔和了平日里冷硬的轮廓，连睫毛的影子都显得格外温顺。

原来他说的醉话，林渝都当真了。

“谢谢……”他小声说，扒饭的速度慢了下来，心里那点因为断片而起的慌乱，渐渐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取代。

“对了，”林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昨晚你问我，为什么突然离开宴会。”

言辞的动作一顿，模糊的记忆碎片似乎被触动了一下，隐约有个影子在脑海里晃：“我……问了吗？”

“嗯。”林渝看着他，目光深邃，“你还说，我连招呼都没打。”

“我……”言辞更窘迫了，“对不起，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那种场合……”

“不是你的错。”林渝打断他，声音放得很轻，“当时是我心急了，没顾得上跟你说。”他没解释原因，只是夹了块排骨到他碗里，“快吃吧，菜要凉了。”

餐桌上的热气氤氲着，将两人之间的沉默烘得暖暖的。言辞低头啃着排骨，肉炖得很烂，带着点熟悉的甜味——和小时候林渝偷偷给他炖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对面的林渝。男人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饭，阳光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其实他想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想问自己是不是说了更过分的话，是不是做了让林渝为难的事。可看着林渝平静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也许想不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现在，阳光很好，饭菜很香，身边的人也在。这样就够了。

冰箱里的草莓糖葫芦果然躺着，红彤彤的果子裹着晶莹的糖衣，在灯光下闪着光。言辞拿着一串啃了一口，甜意漫到舌尖时，突然想起刚才林渝说的“十串”。

他哪吃得下十串啊。

少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耳尖的红晕还没褪尽，像藏着颗小小的、甜滋滋的秘密。而他不知道的是，厨房的门后，林渝站在那里，看着他啃糖葫芦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快要溢出来——

有些谎，拆穿了，多没意思。

比如，他根本没要十串。

比如，他醉后攥着自己的手指，嘴里念叨的，是“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