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一那句“经不起折腾……”的荤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颜回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挥之不去。他别开脸，避开吧台那边投来的茫然目光，手指烦躁地在裤兜里摸索着烟盒。指尖碰到烟盒时，脑子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他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一件悬而未决，让他潜意识里隐隐不安的事。

是什么呢？

“操……” 他低低咒骂了一声，不是骂海一，是骂自己这破记性。他摸出手机，屏幕在昏暗光线下亮得刺眼，解锁，点开那个熟悉的聊天框。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带着点不耐烦的意味，飞快地敲下几个字。

颜:妈，小戎长什么样子？没照片我怎么接他。

信息发出去，颜回把手机往吧台上一扣，发出“啪”一声轻响。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忽然觉得酒吧里这浑浊的空气更让人窒息了。他需要烟，立刻马上。

刚把烟叼在嘴里，还没摸到打火机，扣在吧台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了起来，紧接着是连续几声急促的震动。

是他妈妈的秒回。

颜回皱着眉，带着点“至于这么急吗。”的怨气，划开屏幕。

聊天框里，两张照片几乎是同时跳了出来。

第一张是标准的学生证件照。背景是那种廉价的蓝布。照片里的男孩穿着洗得有些发白了的校服，头发修理得平整但有些遮眼，侧面露着略显单薄的耳朵，但是有耳钉。脸很小，下巴尖尖的，嘴唇没什么血色，抿得有点紧。眼睛很大，是那种形状很漂亮的杏仁眼，眼神一看就是那种很三好的少年，直勾勾地盯着镜头，带着这个年纪男孩该有的张力，但他看上去并不张扬。

“今天你为什么来店里啊？你纹身店没客人了？”颜回将头搭在他的肩上，手指划着屏幕“哦，我店钥匙被厌倾拿走了。”颜回听着他的回答，斜眼瞥了他一眼，目光又收回到手机上“别骗我了……你心里有事的时候会挑着问题回。”

“小屁孩发脾气……我拿他没辙，我就出来了。”这话听的半真半假的，可海一不愿说，他也懒得仔细再问。

“哦，那小子现在敢跟你发脾气了？你还是太纵容他了，让我我就揍他一顿，啪啪啪~”颜回眯着眼在空中挥了几下装作在扇人的样子。虽然是懒得再问才说的这话，但他也知道海一现在心情不好，这样做的原因也是能够让海一笑一下。

岑颜正了正身子，将烟灰弹到烟灰盒里，手指右滑，第二张似乎是生活照，像素不高，像是在某个光线不太好的房间里拍的。男孩穿着简单的T恤，坐在一张书桌前，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本书，只露出小半张侧脸和一段细瘦的脖颈。光线从侧面打过来，更清晰地勾勒出他明显的下颌线和凸起的腕骨，整个人透着一股清冷的少年感。

“啧，小伙子现在还挺帅。” 颜回心里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带着点事不关己的评判“这小孩儿五官底子确实不错。”他顺手点了保存。

他将照片放大，想看得更清楚些。指尖划过屏幕，目光落在第二张照片的侧脸上……

脑子里“嗡”的一声！

刚才吧台后面那个新人的脸，那张在变幻灯光下，清秀又带着攻略性的脸，和嘴角那颗痣，毫无预警地与手机屏幕上的照片重叠在了一起。

颜回的手指死死捏着手机冰冷的边缘，屏幕上的照片和吧台后那张活生生的脸在他眼前疯狂地重叠，撕扯。血液似乎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冰凉的麻木感。

不会吧……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可两个人长得这么像，说是巧合也说服不了自己吧……但能在这遇见他，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荒唐的巧合呢。

他在脑海里快速顺了一下，他就是戎七介，戎七介就是他弟弟，可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机场，为什么没通过自己的好友验证？

就在这窒息般的混乱中，一股混合着酒精和廉价香水的味道靠近了。一个托盘轻轻放在了他面前的桌面上，上面放着两杯刚调好的颜色妖冶的酒液。

颜回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头。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是那个新人。他就站在面前，微微俯身放托盘，距离近得颜回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还有嘴角那颗棕黑色的痣。灯光变幻，落在他清秀却带着疏离感的脸上，那张脸此刻清晰地毫无遮挡地呈现在颜回眼前，瘦削的下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双形状漂亮的杏眼。眼神不再是证件照里的那种三好学生的纯净，也不是生活照侧影的清冷，而是带着一种在喧嚣环境中强自镇定的疲惫和戒备，像狗，快被这里的生活打死的狗。

新人似乎被颜回过于直白甚至可以说是凶狠的盯视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直起身，端着空托盘离开这个散发着压迫感的客人。

几乎是身体快过大脑，颜回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新人端着托盘的手腕。

那手腕骨头硌着他的掌心，带着点微凉的汗意。新人身体一僵，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想要抽回手，但颜回的力气极大，指节用力到泛白，死死箍住了他。

“戎七介！” 颜回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烟熏的沙哑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他死死盯着那双近在咫尺带着些许惊愕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震耳的音乐和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颜回清晰地看到，新人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最初的惊愕迅速被茫然和疑惑取代。他微微蹙起眉，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莫名激动愤怒的男人，嘴唇动了动，吐出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却充满了纯粹的困惑。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一股无名火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焦躁直冲头顶。颜回几乎是粗暴地甩开钳制着对方手腕的手，另一只手抓起吧台上还亮着屏幕的手机，几乎是戳到了新人的眼前。

“你妈，我是你哥啊！”

颜回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急躁。他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话像石头一样砸了出去，时间则像一张网仿佛被拉长了。

颜回紧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看到少年眼中纯粹的困惑像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蓝色底照的眼神。

他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净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再抬起时，里面的所有情绪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温顺。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近乎气音的语调，清晰地吐出了一个字。

“哥。”

颜回收回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那股翻涌的浊气，但声音里的不耐还是清晰地泄露出来。

“你为什么在这？” 他扫了一眼少年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酒吧制服，眉头拧得更紧，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质问“不是让你到机场联系我吗？为什么不加我好友？谁让你跑这儿来的？！”

一旁的海一有些懵逼得看着他俩“你俩认识？”

颜回烦躁地啧了一声，没好气地冲海一甩了一句“他是我弟！” 声音不大，却像颗小炸弹，炸得海一瞪大了眼睛。

海一知道颜回有个弟弟，但自从颜回当年决绝地离开老家，跟着他来这座城市打拼后，就几乎没再听颜回提起过。记忆里那个瘦瘦小小总怯生生躲在颜回身后的豆芽菜形象，和眼前这个清秀，穿着酒吧制服在吧台忙碌的少年，实在难以重叠。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想起自己刚才对着颜回说的那些“看上眼了……经不起折腾。”的混账话，一股巨大的尴尬瞬间涌了上来，烧得他耳根发烫。

他干笑了两声，试图掩饰那份难堪“是小戎啊，都长这么大了，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哈哈……哈……” 笑声干巴巴地在嘈杂的音乐里显得格外突兀。

戎七介的目光从颜回铁青的脸上移开，转向海一。面对海一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茫然，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温顺的平静。他没接话，只是微微低了低头。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 戎七介重新看向颜回，声音依旧很轻，眼神无辜又直接“手机被人抢了，我也没有你的电话。”

“那也不应该来这儿啊！” 颜回几乎是立刻低吼着打断他，手指烦躁地指向周围喧嚣迷幻的环境“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该来的吗？你妈知道你来这个地方不得说你一顿？”

海一见状，赶紧打圆场，他直起腰拍了拍颜回的肩膀，又对戎七介说：“得了得了，颜回，少说两句！人这不是平安到了嘛。这样，要不你先带小戎走？这个班我先替他顶了。”

颜回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动了些，他看了海一一眼，眼神复杂，带着点海一总算干了件人事的意味，嘴角勉强扯了一下“行，算你帮我办了件人事。” 他转头起身拉着戎七介的胳膊道:“走走走，别愣着了，先去后面把你身上工装换了！” 他嫌弃地用下巴点了点戎七介身上的制服“跟我回家。”

他又瞥了海一一眼，语气生硬地补了句“谢了，还不快谢谢你海哥。” 戎七介也立刻低低地对着海一说了一句“谢谢海哥。”

海一连忙摆手，笑容还是有些讪讪“别客气别客气，快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穿过拥挤扭动的人群，走向酒吧后场通往员工工作室的狭窄通道。

颜回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目光略显无聊地钉在对面的污渍墙纸上，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身后传来的细微声响。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纽扣解开时轻微的磕碰声，还有帆布书包带子滑落的闷响。

脚步声靠近了，戎七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轻轻的“哥，我好了。”

颜回带着不耐烦的情绪猛地转过身，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射过去，准备用眼神再施压一下这个不省心的弟弟。

视线触及戎七介的瞬间，颜回准备好的冷言冷语却卡在了喉咙里。

戎七介已经脱掉了那件不合身的黑衬衫制服，换上了他自己的旧外套。外套敞开着，里面是一件略微紧身的深色高领毛衣。

昏暗的灯光下，眼前的景象让颜回微微一怔。

那张脸确实是瘦削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轮廓，但此刻，当戎七介脱下那件松垮的工装，只穿着单薄的贴身衣物时，他身体的线条却意外地展露出来。

肩膀虽然不算宽阔，但骨架匀称，锁骨清晰而利落。手臂并不粗壮，却能看到流畅的，覆盖着一层薄薄肌肉的线条，从肩头延伸至手肘，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精瘦力量感。毛衣下的胸膛虽不厚实，却并非想象中的单薄，隐约可见胸肌的轮廓和紧实的腰腹线条，随着他轻微的呼吸起伏着。尤其是当他背着那个鼓鼓囊囊的旧书包，肩带勒在外套上时，更清晰地勾勒出背部肩胛骨附近绷紧的肌肉线条和窄而有力的腰线。

不是健身房刻意打造的那种夸张肌肉，而是一种更自然，更内敛的薄肌。像是长期进行某种需要耐力和力量的活动。

颜回的目光在那精瘦却有力量感的身形上停留了几秒，心中翻腾的烦躁被一种突如其来夹带着一丝微妙的错愕感冲淡了些许。

这小子……看着脸瘦得可怜，脱了衣服倒……倒还挺有料？不是那种病弱的豆芽菜身材。这身板，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被轻易抢走手机，然后走投无路只能沦落到酒吧打工的样子，他也不想过分追究，也没再问这个话题有关的事情，过去的事就当过去了，这小子刚来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吃的怪好。”颜回随口说了句，转身带他走出去。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