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周末的电影院人潮涌动，检票口的灯光亮得有些晃眼。言辞攥着两张电影票站在立柱旁，指尖被票根边缘磨得发烫。他数着从面前走过的第三十七对情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等很久了？”

林渝穿着件简单的白色卫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他刚从停车场跑过来，额角沁着层薄汗，呼吸带着点急促的热气，却比平日里那身一丝不苟的衬衫多了几分松弛感。

“没有，”言辞把其中一张票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刚到没多久。”

林渝接过票看了眼，票面上印着科幻片的海报，机甲战士举着光剑站在废墟之上。“怎么选了这个？”他挑眉，“你不是怕看打打杀杀的场面？”

少年的耳尖腾地红了。上周在书店瞥见的影评上说，这部片子里有段星空场景，和山顶那晚的星空很像。可这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含糊道：“……同学说好看。”

林渝低笑出声，没再追问，只是自然地抬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进去吧，快开场了。”

影院的黑暗像块柔软的绒布，将喧嚣轻轻裹住。荧幕亮起的瞬间，言辞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膝盖却不小心撞到林渝的腿。他刚想道歉，就见林渝往外侧挪了挪，留出更宽的空隙，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周遭的寂静。

前半段剧情确实如林渝所说，充斥着轰鸣的爆炸与金属碰撞的巨响。言辞看得有些紧张，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直到那片璀璨的星空出现在荧幕上——深蓝色的宇宙里，星河流转，星云像被打翻的颜料，在黑暗中晕开温柔的光晕。

他忽然想起山顶的夜晚，转头时，正撞见林渝也在看他。

黑暗中，林渝的瞳孔比荧幕上的星空还要亮，映着细碎的光，像落满了星星的湖。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又像被烫到似的迅速分开，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悸动，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浅淡的涟漪。

散场时，暮色已经漫过了街面。商场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把人行道染成流动的彩河。林渝手里拎着两杯热饮，把其中一杯递给言辞：“还怕吗？”

“不怕了，”言辞吸了口温热的可可，甜腻的暖流淌过喉咙，“后面的星空……很好看。”

“嗯，”林渝看着他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眼底的笑意漫了出来，“是很好看。”

回家的路上，车窗外的车流汇成光的河。言辞靠着车窗，看霓虹在林渝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忽然想起早上出门前，在衣柜前犹豫了半小时，最后选了件浅蓝色的连帽衫——那是林渝上次给他买的，说这颜色衬他。

“下周要月考了？”林渝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安静。

“嗯，”言辞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杯壁，“有点担心物理。”

“今晚回去把错题本再看一遍，”林渝转动方向盘，车子平稳地拐过街角，“有不懂的，随时叫我。”

言辞“哦”了一声，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他其实有点怕林渝像以前那样，拿出一晚上的时间给他补课，那样他又要在紧张里，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可那天晚上，林渝并没有提补课的事。

言辞在房间里对着物理题抓耳挠腮时，听见客厅传来轻微的响动。他悄悄拉开门，看见林渝正坐在沙发上拼乐高，面前摊着个巨大的包装盒，是艘星际战舰的模型。

“你怎么在玩这个？”他忍不住走过去。

林渝抬头看他，手里还捏着块小小的零件：“朋友送的，放着也是落灰。”他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块空地，“来试试？”

言辞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地毯上坐下。他拿起说明书翻了两页，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编号，忽然觉得比物理题还难。林渝看着他皱成一团的眉头，低笑着拿过他手里的零件：“不是这么拼的，看我的。”

温热的气息忽然靠近，林渝的手臂几乎环住了他的肩膀，带着淡淡的雪松味。言辞的后背瞬间绷紧，连呼吸都放轻了。他看着林渝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零件间穿梭，动作流畅得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忽然觉得耳根烫得厉害。

“这里要卡紧，”林渝的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不然会松。”

“哦……”言辞的声音有点发飘，注意力全落在两人相触的皮肤上，那里像有团小小的火，慢慢烧遍了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月光爬上地毯，在散落的零件上镀了层银霜。战舰的骨架已经初见雏形，林渝直起身活动了下脖颈，才发现言辞靠着沙发睡着了。

少年的头歪在臂弯里，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呼吸均匀得像湖面的涟漪。林渝放轻动作，伸手想把他抱回房间，指尖刚触到他的肩膀，言辞忽然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拼好了吗？”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

“快了，”林渝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布料的温软，“去床上睡。”

言辞点点头，站起身时脚步有点晃，被地毯的边角绊了一下。林渝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烫得人心里一缩。

“小心点。”林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低哑。

“嗯……”言辞低着头，从他怀里挣开，几乎是逃也似的回了房间。关上门的瞬间，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像要撞破肋骨跑出来。

客厅里，林渝看着紧闭的房门，指尖还残留着少年腰侧的温度。他低头看着散落的零件，忽然低笑出声，眼底的温柔像化开的蜜糖，黏黏糊糊的，甜得人心里发涨。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被谁撒了把糖。

清晨的餐桌上，言辞会把剥好的鸡蛋放进林渝碗里；林渝晚归时，会记得给言辞带块他喜欢的草莓蛋糕。补课的间隙，两人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纪录片，看到有趣的地方，言辞会下意识地凑近林渝，指着屏幕叽叽喳喳地说，直到发现两人靠得太近，才红着脸往后退。

月考成绩出来那天，言辞的物理考了全班第三。

他拿着试卷跑回家时，林渝正在厨房做饭。抽油烟机嗡嗡地响着，锅里的番茄牛腩咕嘟冒泡，香气漫了满室。言辞把试卷举到林渝面前，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光：“你看！”

林渝关小炉火，接过试卷看了看，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住：“我们言辞真厉害。”他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心里发颤。

那天的晚饭，林渝多做了道可乐鸡翅。言辞啃着鸡翅，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林渝哥，你高中时……成绩好吗？”

“还行，”林渝夹了块牛腩放进他碗里，“不过没你这么厉害，物理总考不过同桌。”

“同桌是女生吗？”话一出口，言辞就后悔了，脸颊腾地红了。

林渝却像是没察觉他的窘迫，慢悠悠地说：“是，后来成了我女朋友。”

言辞捏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嘴里的鸡翅忽然变得没味道了，连带着满室的香气都变得有些刺鼻。他低下头，假装专心吃饭，耳尖却红得快要滴血。

林渝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却没再往下说。

晚饭后，言辞主动收拾碗筷，洗碗池的水流哗哗地响，却盖不住心里的失落。他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只是一想到林渝曾经有过女朋友，就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需要帮忙吗？”林渝倚在厨房门口，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用！”言辞的声音有点冲，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背对着他小声道歉，“对不起……”

林渝走过来，从身后握住他的手腕，把水龙头关了。温热的胸膛几乎贴着他的后背，带着让人安心的雪松味。“还在想同桌的事？”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戏谑的温柔。

言辞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没有……”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骗你的，”林渝低笑出声，呼吸拂过他的耳廓，“高中哪有什么女朋友，我那时候光顾着做题了。”

少年的肩膀忽然垮了下去，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他转过身，眼眶有点红，瞪着林渝的样子像只炸毛的小猫：“你……你又骗我！”

“谁让你这么好骗，”林渝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触感软得像棉花糖，“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言辞气鼓鼓地拍开他的手，脸颊却红得更厉害了。

林渝看着他气呼呼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他看着少年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紧抿的嘴唇，看着他眼里闪烁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忽然觉得，有些东西，好像已经超出了“照顾”的范畴。

那天晚上，言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林渝靠近时的温度，想起他带着笑意的“小孩子”，想起他眼底那抹让人心慌的温柔。

窗外的月光爬上床沿，在被子上投下银色的光斑。言辞用被子蒙住头，心里的悸动像春天的藤蔓，悄无声息地蔓延着，缠绕着，再也解不开了。

他不知道，客厅的沙发上，林渝也在看着窗外的月亮，手里握着那艘没拼完的星际战舰，眼底的温柔与挣扎，像月光下的海，深不见底。

有些情感，就像这漫漫长夜，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着，只等一个天亮，就能破土而出，长成参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