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初冬的阳光薄得像层纱,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言辞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楼下的香樟树落了大半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喂,发什么呆呢?”盛景怀用笔杆敲了敲他的胳膊,“老师刚才点你名了,没听见?”
言辞猛地回神,脸颊腾地红了:“啊?什么?”
周围传来低低的哄笑声,老师无奈地重复:“言辞,来说说这道题的解法。”
他站起身,目光在黑板上扫了一圈,脑子里却空空荡荡。刚才那几分钟,他满脑子都是早上出门时的画面——林渝站在玄关换鞋,浅灰色的羊绒衫勾勒出流畅的肩线,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像落了层细碎的金粉。
那样的画面,本该是温暖的,可他的心跳却像失控的鼓点,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带着某种让他心惊的陌生悸动。
“坐下吧,下次认真听讲。”老师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言辞低着头坐下,指尖冰凉,连耳根都在发烫。
他知道自己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像温水煮青蛙,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慢慢渗透。是林渝揉他头发时,他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是两人并肩走在路灯下,影子交叠的瞬间,他会心跳漏拍;是闻到林渝身上的雪松味时,鼻腔会泛起莫名的酸涩。
这些细微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情绪,像藤蔓在心底疯长,缠绕着、勒紧着,让他在某个深夜惊醒时,惊觉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可林渝是哥哥啊。
是妈妈临终前托付的人,是照顾他、包容他、把他从孤僻角落里拉出来的人。他怎么能对这样的人,产生如此荒唐又龌龊的心思?
言辞用力掐了掐掌心,疼意让他清醒了几分。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种不正常的情感,必须掐灭在萌芽里。
从那天起,言辞开始不动声色地和林渝保持距离。
清晨的餐桌上,他不再等着林渝一起出门,总是早早扒完饭,背着书包就溜,理由是“怕迟到”;晚上林渝加班回来,他会提前把自己关进房间,任凭客厅的灯亮到深夜,也绝不踏出房门半步;补课的时间被他压缩到极致,林渝稍微靠近一点,他就会找借口起身,要么去倒水,要么去拿书,像只受惊的小鹿,慌不择路地逃离。
林渝显然察觉到了他的疏离。
有天晚上,林渝端着切好的水果敲开他的房门,倚在门框上看他:“最近怎么总躲着我?”
言辞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颤,墨点在练习册上晕开一小团污渍。“没有啊,”他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就是……功课太忙了。”
林渝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客厅的灯光从门缝里挤进来,在他脚边投下长长的影子,那目光太过专注,像带着重量,压得言辞喘不过气。
“快期中考试了,是挺忙的。”过了好一会儿,林渝才淡淡地开口,把水果盘放在桌角,“别太累,早点休息。”
脚步声远去后,言辞才敢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他看着那盘切得整整齐齐的草莓,颗颗饱满,是他最喜欢的品种,林渝记得他所有的喜好,可他却在回报这样的温柔,用如此不堪的方式。
愧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可那点不敢言说的心思,又像毒刺,扎得他心口生疼。
周末林渝说要带他去郊外的温泉山庄放松,言辞找了个借口,说要和同学一起复习。“盛景怀他们都约好了,”他不敢看林渝的眼睛,“就不去了。”
林渝沉默了片刻,声音听不出情绪:“也好,复习重要。”
那天言辞其实没去图书馆,只是躲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下午。秋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他看着手机里林渝发来的消息——“记得吃饭”,后面跟着个笑脸表情,忽然觉得眼睛酸涩得厉害。
他在和自己较劲,也在惩罚自己。每一次躲开林渝的目光,每一次拒绝他的好意,都像在心上划开一道小口子,疼,却又带着种扭曲的“赎罪感”。
可有些习惯,早已深入骨髓,不是想改就能改的。
林渝晚归时,他还是会下意识地留一盏玄关的灯;看到林渝喜欢的茶叶打折,他会鬼使神差地买回家,藏在橱柜最深处;甚至在做物理题卡壳时,第一反应还是想喊“林渝哥”,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换成无声的叹息。
这种拉扯,让他疲惫不堪。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言辞的名次又往前挪了几名。班主任在班会上表扬他,说他进步显著,言辞站在讲台上,目光下意识地往窗外瞟,恍惚间竟觉得林渝会像运动会那天一样,突然出现在楼下,笑着朝他挥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了。
他怎么还在想这些?
放学时,盛景怀勾着他的肩膀往外走:“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言辞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了,得回家。”
他怕林渝会等他。这个认知让他心慌,又带着点隐秘的期待,像沉在水底的石子,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推开家门时,客厅果然亮着灯。林渝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快得像错觉:“回来了?”
“嗯。”言辞低着头换鞋,不敢看他的眼睛,“今天……公司不忙吗?”
“还好,早点回来了。”林渝合上文件,站起身,“饭在厨房热着,是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言辞的脚步顿住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林渝,对方的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像往常一样,包容着他所有的别扭和疏离。那一刻,心底的防线忽然崩塌了,那些刻意压抑的、拼命躲藏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怎么能躲得掉呢?
这个人,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伸出手的人,是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的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能称得上“家人”的人。
可正是因为这样,才更不能有那些龌龊的心思。
言辞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别过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我不饿,先回房间了。”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房间,关上门的瞬间,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客厅里,林渝看着紧闭的房门,端着水杯的手微微收紧。杯壁的温度烫得指尖发麻,可心里的温度,却一点点凉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这个前阵子还会对着他笑、会跟他分享心事的少年,变得如此疏离又戒备。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在地板上投下清冷的光斑。两个房间,一道门,隔着的不仅是距离,还有各自藏在心底的、无法言说的秘密。
言辞蜷缩在地毯上,用被子蒙住头,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清醒,要克制,要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彻底埋葬。
可心脏深处,总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固执地喊着:做不到啊。
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挣扎,像初冬的寒雨,缠缠绵绵,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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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