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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昼晦 作者:断谶 本章字数:4511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我的刘海又长了,细碎的黑色丝线垂落下来,像一层毛糙的帘幕,固执地切割着视线。讲台上数学老师的声音嗡嗡地响,粉笔灰在光柱里浮沉,飘到我的课桌一角,积了薄薄一层灰白。我只需要微微垂下眼皮,就能把自己彻底藏进这片由额发构成的、安全的阴影里。世界被切割成狭长的一条,而我在这条缝隙里,沉默地活着。

直到他走进来。

高二开学那天,沈聿穿着夏季校服短袖,露出一截冷白的小臂。他抱着一摞崭新的练习册,像一阵裹挟着初雪气息的风,穿过闹哄哄的教室过道。空气似乎都为他安静了一瞬。练习册被轻轻放在讲台边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没有立刻走开,只是站在那里,微微侧头,视线掠过台下攒动的人头。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落在他挺拔的鼻梁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上,像给一尊冰冷的玉像镀上了一层暖金。那目光平静无波,扫过之处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我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刘海摩擦着眼皮,带来一阵细微的痒和刺痛。我死死盯着摊开的笔记本,空白纸页上洇开一个被指尖汗湿的圆点。

“沈聿,你坐那儿。”数学老师指了个位置,正好在我斜前方,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和一个总爱抖腿的胖子。

从此,我的世界有了固定的朝向。物理课昏昏欲睡时,生物课窗外蝉鸣聒噪时,英语老师念着枯燥的课文时,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穿透额前垂落的发丝屏障,像一尾缺氧的鱼,艰难地浮出水面,贪婪地汲取着那个方向的空气。沈聿的背脊永远挺直,像一棵不会弯曲的竹子。他写字的姿势很特别,手指修长,握笔的指节微微凸起,钢笔在纸页上行走时几乎无声,流畅得像银色的小鱼在深水里游弋。偶尔,他会抬起左手,用指关节极轻地按一按太阳穴,那瞬间蹙起的眉峰,像雪地上掠过一道极淡的阴影。

我的抽屉最深处,藏着一个廉价的软面抄。封皮是劣质的深蓝色,早已被磨得起了毛边。里面没有公式,没有笔记,只有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关于名字的偷窃。每一页都被同一个名字占据——“沈聿”。有时是铅笔写的,浅淡得几乎看不清,仿佛随时可以擦掉;有时是钢笔用力地刻画,墨迹深深吃进纸纤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虔诚。更多的是那些破碎的、无法拼凑成句子的词:“他今天用的钢笔是深蓝色的”,“他右耳廓后面有一颗很小的痣”,“他手指关节用力时会泛白”……这些碎片毫无意义,却是我贫瘠生活里唯一的光源。翻动时,纸张发出簌簌的轻响,像某种秘密的叹息。我像一个守财奴,在黑暗里一遍遍点数这些偷来的珍宝,指尖摩挲过那些深深浅浅的墨痕,仿佛这样就能短暂地触碰到那个遥不可及的幻影。

期中考试后的那个下午,空气闷热粘稠。课代表抱着一大摞批改好的数学卷子走进教室,沉重的纸堆砸在讲台上,扬起一小片粉笔灰的烟雾。

“沈聿,帮忙发一下。”课代表喘着气喊道。

沈聿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起身走过去。他拿起最上面厚厚的一叠卷子,开始沿着过道分发。教室里很吵,对答案的、抱怨题难的、借橡皮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我缩在座位上,心跳得快要撞出喉咙。他离我越来越近,那股若有若无的、像是冬日松针和干净纸张混合的清冷气息,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鼻腔。我的目光死死锁在桌面上摊开的物理书上,那些牛顿定律的公式扭曲成了难以辨认的符号。

脚步声停在我桌边。一只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异常干净的手出现在我低垂的视野里,捏着一张折叠整齐的试卷。卷面上方,一个鲜红得刺眼的分数旁,是他批改时留下的字迹——锋利、瘦劲,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感,正是我描摹过无数遍的“沈聿”二字。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你的。”他的声音很平,没什么温度,像冰凉的玉石轻轻相击。

我猛地伸出手,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几乎是抢夺一般从他手里抽走了那张试卷。动作太快,太仓皇,粗糙的试卷边缘竟意外地刮擦过他微凉的指腹。那一瞬间的、极其细微的摩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然窜过我的手臂。沈聿似乎顿了一下,那只手悬停在半空,极其短暂地停滞了零点几秒。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烫到。随即,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只是收回手,继续面无表情地走向下一个座位,仿佛刚才那微小的停顿从未发生。

只有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轰然坍塌了。我紧紧攥着那张试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卷上那个鲜红的分数和他名字的墨迹在我眼前模糊、晃动。那短暂到近乎幻觉的触碰,像滚烫的烙印,灼烧着我每一寸神经。我猛地低下头,额头几乎磕在冰冷的桌面上,厚重的刘海垂落下来,像一层厚厚的幕布,将我脸上无法控制的滚烫和狼狈彻底隔绝。胸腔里翻涌着巨大的酸楚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羞耻。原来偷来的名字,连带着那一点点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注视,都是如此烫手,如此见不得光。

放学铃响得刺耳。人群像开闸的洪水涌向门口。我磨蹭着,直到教室里只剩下稀稀落落几个人。沈聿还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夕阳的光线把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我鼓足残存的所有勇气,像蜗牛伸出触角般,捏着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试卷,一步一步挪到他桌边。刘海严严实实地遮着眼睛,我只能看到他桌面上摊开的深蓝色钢笔笔帽,在夕阳下闪着幽微的光。

“沈…沈同学,”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小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这题…能…能问一下吗?”我伸出僵硬的手指,指尖点向卷面上一道被他画了红叉的大题。试卷在我手中微微颤抖。

他抬起头。我感觉到那道清冷的视线落在我低垂的头顶,带着一种审视的重量。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空旷的教室里疯狂回荡。

“哪题?”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冰锥刺破了我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侥幸。

我的手指还僵硬地停在半空,点着那个刺眼的红叉。喉咙像是被粗糙的棉絮堵死,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巨大的难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我猛地收回手,连同那张屈辱的试卷一起死死攥在胸前,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破碎的:“没…没事了。” 话音未落,我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那个几乎令我窒息的位置,撞开几张歪斜的桌椅,冲出了教室后门。

走廊空无一人。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蜷缩在角落里。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歪斜的栅栏般的影子,正好将我囚禁其中。我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手里那张试卷被揉成了一团,皱巴巴的,像一颗被丢弃的、肮脏的心。那鲜红的分数和旁边他留下的名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刺得我眼睛生疼。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滚烫地冲出眼眶,迅速洇湿了额前厚厚的刘海,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片冰凉的湿意。我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肩膀在无法抑制地、无声地抽动。水泥地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渗进骨头缝里。原来在光鲜亮丽的名字背后,我永远只能是那个蜷缩在阴暗角落、连提问都发不出声音的可怜虫。卑微的偷窃者,连触碰名字的勇气都显得如此可笑而肮脏。

雨季毫无预兆地降临,雨水持续不断地敲打着窗玻璃,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毕业的气氛像发酵的面团,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无声地膨胀、弥漫。课桌上开始出现同学录花花绿绿的纸页,走廊里总是挤满了互相签名、拍照的人。喧闹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地传进我的耳朵。我依旧缩在自己的角落,刘海长得几乎完全盖住了眼睛,像一道与世隔绝的屏障。抽屉深处那本软面抄,再也没有翻开过,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那天午休,教室里人很少,充斥着泡面和雨水的潮湿气味。我趴在堆高的书本后面假寐。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兴奋的议论声还是清晰地钻了进来。

“诶,快看!隔壁班那个班花给沈聿的!胆子真大啊……”一个女生的声音。

“粉色的!啧,沈聿会收吗?感觉他眼里只有题……”

“谁知道呢?反正放他桌上了,等他回来……”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紧接着是更疯狂的、失控的擂动,撞击着单薄的胸腔,发出沉闷的回响。我猛地抬起头,动作太急,额前的刘海被甩开,视线短暂地清晰了一瞬——隔着几排桌椅,沈聿那张靠窗的、永远整洁得没有一丝多余痕迹的课桌上,赫然躺着一个淡粉色的信封。信封的边角很精致,在窗外灰蒙蒙雨天的映衬下,像一片不合时宜的、脆弱的花瓣。

那一抹粉色,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我的眼睛,瞬间灼瞎了我所有的感官。世界骤然失声、失色,只剩下那个刺目的信封在视野里无限放大、旋转。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那几个议论的女生吓了一跳,惊愕地看向我。但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教室后门,一头扎进了冰冷的雨幕里。

雨水立刻浇透了我的头发和校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刺骨的寒意让我打了个哆嗦。刘海被雨水彻底打湿,沉重地糊在眼睛上,视线一片模糊的水光。我漫无目的地跑,穿过空旷的篮球场,积水在脚下飞溅。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脸颊不断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最后,我躲进了实验楼背后那条最僻静、堆满废弃桌椅的窄廊。这里终年阴暗潮湿,散发着铁锈和灰尘混合的霉味。

我蜷缩在一个积满灰尘的破旧木箱后面,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雨水顺着头发滴落,在脚下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我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掌心里,是那个被我死死攥住、从抽屉里带出来的软面抄。深蓝色的封面被雨水和汗水浸透,变得深一块浅一块,像一块肮脏的抹布。封面上那些无数次摩挲过的、属于他的名字的印痕,此刻在湿漉中模糊、晕染,丑陋不堪。

我死死盯着它。胸腔里翻涌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冲动。那些深夜里的描摹,那些自以为隐秘的窥视,那些笨拙的、徒劳的靠近……所有积攒了三年的、沉重而卑微的心事,此刻都在这本湿透的、肮脏的本子里发酵,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那抹刺眼的粉色信封,像一道终极的判决,宣告着我这场漫长而无声的偷窃,不仅可笑,而且卑劣到了尘埃里。

我发狠地撕扯着那本软面抄。劣质的纸张被雨水泡软,轻易地发出刺啦的呻吟,在我手中破碎、变形。我用力地撕,指甲抠进纸页里,扯下带着墨迹的碎片。写满“沈聿”的纸页,那些偷偷记录的、关于他的零星碎片,那些我视若珍宝的笔迹,此刻都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我发疯似的把它们撕得粉碎,揉成一团,然后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砸向肮脏的、布满青苔和水渍的墙壁!湿透的纸团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随即无力地滑落,滚进墙角浑浊的积水洼里,像一团被彻底抛弃的垃圾。墨色的字迹在污水中迅速晕染、扩散,最终消失不见。

我颓然地滑坐到冰冷潮湿的地上,背靠着墙壁,大口喘着粗气。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水光。掌心被粗糙的纸页边缘划破了几道细小的口子,渗出的血丝混着雨水和泥污,在掌纹里蜿蜒出浅淡的、狼狈的红痕。我摊开手,看着那点微不足道的血色在雨水中迅速变淡、消失。额前湿透的刘海沉重地垂挂着,像一道再也无法掀开的、冰冷的幕布,将我彻底封存在这片无人知晓的、弥漫着铁锈与绝望气息的潮湿角落。

雨还在下。水滴从破败的屋檐坠落,敲打在废弃的铁桶上,发出单调而空洞的“滴答、滴答”声。像一场漫长葬礼上,唯一的、永不停歇的丧钟。

您看的是关于校园的小说,作者精巧的在章节里包含了校园,暗恋,主受等元素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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