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翔和傅动领命退下。营帐里只剩南歌和萧北歌。油灯的光一跳一跳，照着简陋的营帐。

　　萧北歌还站在沙盘前，手指无意识地点着代表黑鸦集的木块。他侧着身，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眼下青黑一片，疲惫藏不住。

　　南歌没说话，走过去抬手，轻轻拂掉萧北歌肩头沾着的一点枯草屑。萧北歌身体顿了一下，没躲，转过头看他。

　　“累坏了？”南歌声音放得很低，指尖没离开，轻轻蹭了蹭萧北歌脸颊边没擦净的一点黄泥印子。

　　萧北歌低低“嗯”了一声。他没否认，反而像是累了，身体不自觉地朝南歌的方向微微靠了靠。

　　南歌心里一软，叹口气：“从京师跑过来，累死几匹马？路上没合眼吧？在土匪窝里，提心吊胆，饭都吃不好……”他说着，手滑下去，很自然地握住了萧北歌垂在身侧的手。

　　萧北歌的手指在南歌温热的掌心里蜷了一下，又松开，没抽走，“……还好。”

　　“还好？”南歌轻轻捏了捏他手心的痣，“看看这脸色，风一吹就能倒，刚才我就怕你站不稳。”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节极轻地碰了碰萧北歌眼下的青黑，“这地方，你这身板扛不住。”

　　萧北歌被他直白的关心弄得有点不自在，想把手抽回来，南歌却握得更紧。他抬眼瞪南歌，但那眼神在昏黄的光里没什么力气，反而显得有点软。

　　“我有数，而且我哪有那么……”他顿了顿，声音有点闷。

　　“你的数就是把自己熬干？”南歌声音沉了点，“安年，听话。”他靠得更近，几乎贴到萧北歌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只够两个人听，“回京去。这里交给我，你在京师，坐镇，调粮草，稳朝廷，才是最大的帮忙。你在这儿……”他握着的手紧了紧，“……我看着揪心，更怕你再出事。”

　　片刻言语，让萧北歌所有反驳的话都卡住了。

　　他清楚地感觉到南歌掌心的热，还有那份沉甸甸的感觉。他沉默下来，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又慢慢抬起，看进南歌的眼睛。

　　好重……他想躲，可又贪恋。

　　南歌没等他回答，而是直接伸出手臂，从后面轻轻环住了萧北歌的腰。

　　萧北歌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南时意……”后面的话没喊出来，南歌的手臂收紧了，他的胸膛贴着萧北歌的后背，温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传递过去。

　　太安心了。

　　“别动，”南歌的声音贴着他耳后响起，“就一会儿，让我……抱一会。”

　　萧北歌僵着没动，背后的温度太真实，连日紧绷的神经，身体透支的疲惫，在这一刻得到缓解。

　　身体里强撑的那股劲儿，泄了。

　　他的背脊微微松下来，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一点，整个人向后，轻轻地地靠进了南歌的怀里，他的头微微向后仰，抵在了南歌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南歌感觉到怀里的人，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他收紧了手臂，把人更稳地圈住，下巴轻轻蹭了蹭萧北歌的肩。

　　两人都没再说话。营帐里很安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萧北歌的体温似乎也回暖了一点，不再那么冰凉。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放缓，南歌只是抱着他，用自己身体的热度暖着他。他能感觉到萧北歌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从急促慢慢变得平稳。

　　过了好一会儿，萧北歌才轻微地动了一下，南歌知道他要说什么。

　　“萧安年，”南歌先开了口，声音依旧很低，“回京，必须回。”

　　萧北歌在他怀里沉默着。

　　他没有反驳的力气，也没有反驳的心，背后太温暖了，他闭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抵着南歌肩膀的脑袋动了动，算是回应。

　　南歌勾唇笑了笑，又将人掰过来了一点，让他靠的舒服些。

　　萧北歌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

　　南歌的下巴轻轻抵着他的肩，感受着怀里人平缓的气息。

　　过了许久，萧北歌似乎被这过于安去的暖意惊醒，他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

　　“别动，我给你顺顺……”

　　萧北歌果然没再动，他稍稍侧了侧脸，将脸颊更紧地贴向南歌颈窝处的皮肤。

　　南歌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环在他腰间的手抬起一只，轻轻抚上他的后背，顺着脊柱的线条，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

　　“冷？”南歌低声问，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萧北歌闭着眼，含糊地应了一声：“……有点。”

　　南歌没说话，只是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同时侧过头，用自己的脸颊贴了贴萧北歌的脸。

　　“有点烫。”南歌的眉头蹙了起来，他凑近萧北歌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

　　萧北歌似乎想反驳，但只是疲惫地蹭了蹭他。

　　南歌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涨。

　　萧北歌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或许是南歌的体温太暖，或许是那一下下安抚的轻拍太有效，又或许是积压的疲惫终于冲垮了堤防，他紧绷的身体彻底松懈下来，意识也渐渐模糊。

　　南歌感觉到怀里人的重量渐渐沉了下来，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了自己身上。低头看去，萧北歌的眉头依旧微蹙着，但眼睫安静地垂落，呼吸均匀，竟是在他怀里……睡着了。

　　还说没事……站着都能睡，要是在战场上不就等着被弄跨台？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萧北歌靠得更舒服些，但站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人也容易着凉。

　　他低头，借着昏黄的灯光，凝视着怀中人沉睡的容颜。那平日里冷峻的面孔此刻卸下了所有防备，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浓重的青黑更显刺眼。几缕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让他看起来异常脆弱。

　　不能再站着了。

　　南歌手臂微微用力，一手稳稳托住萧北歌的膝弯，一手环过他的后背，将人打横抱起。

　　萧北歌好像又轻了些，南歌的心又沉了沉。

　　连日操劳，竟清减至此。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萧北歌下意识抓住了南歌的衣襟，南歌让人往怀里靠了靠，任由他抓着。

　　“你睡你的。”南歌的声音压得极低，他带着人渡步回了空营帐，路过的士兵默契的埋下了脑袋。

　　南歌低头抵开帘子，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铺着薄毯的床上。萧北歌他眼睫颤了颤，迷蒙地睁开眼，直直地望向近在咫尺的南歌。

　　“……时意？”

　　“嗯，我在。”南歌应着，坐在床边伸手替萧北歌掖了掖毯子边角，将他方才抓皱的衣襟轻轻抚平，“睡吧，我守你。”

　　萧北歌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只是确认了是南歌，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南歌低头，看着床上人再次陷入沉睡的容颜，伸手用指腹拂过对方微蹙的眉心。

　　指尖的触感温热，南歌一顿，用额头抵着他确认了一下，才松了口气。

　　这人……肯定是怕了杜刘那张能把死人叨活，把活人叨死的嘴，才硬撑着不肯带他出来。杜太医那张嘴，念叨起人来，连萧北歌这种素来冷硬的性子都招架不住。

　　萧北歌的性子，南歌再清楚不过，吃软不吃硬。你跟他对着干，他能把天都捅个窟窿，梗着脖子绝不低头。可要是软下来，放低了姿态，露出点脆弱，或者把他逼到极限，让他累得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再温言软语地哄着他就没辙了。

　　就像现在，强撑着从京师跑到这塞外匪窝，绷着弦当哑巴，劳心劳力，把自己熬得油尽灯枯，站着都能睡着。若不是真的到了极限，以萧北歌的性子，怎么可能在他怀里毫无防备地睡去？

　　南歌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萧北歌沉睡中的眉眼，忽然低笑了一声。

　　明明自己也怕苦，还好意思提出来笑他。

　　片刻后，南歌又收敛起了笑容，一想起萧北歌这人什么都瞒着他就头疼，前阵子咳地吐血这事他听了还差点就要冲回去，好在他乖乖喝药了。

　　他皱了皱眉，盯着这张脸。

　　不能再让他待在这里了。

　　必须让他回去。

　　南歌的手指缓缓下移，探入自己怀中衣袍的里襟，掏出了那个金簪子，银杏叶歪了些，被他用桌角敲了回去。

　　他低头凝视着沉睡的人，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掀开盖在萧北歌身上的薄毯一角，将东西塞进了萧北歌胸前的衣襟内袋里。

　　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温热的肌肤，南歌的动作顿了顿，指腹在那衣襟上轻轻按了一下。

　　“我怕弄丢，安年替皇后收着。”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收回手，重新将毯子掖好，严严实实地盖到萧北歌的下颌处。

　　南歌直起身，盯着人看了片刻，就掀开帘子出去，没过一会又折了回来，在萧北歌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才又跑了出去。

　　帐帘再次落下，隔绝了塞外夜风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