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鸦集外围的沙丘避风处,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深秋塞外的寒意。
半个月的风霜与征伐,营里的人忙到脚不沾地,连带着楚安翔和傅动都像是被塞外的风沙重新打磨了一遍。
三人难得都歇下,又都是从前的老战友,正围篝火吃顿饭,嘉峪关的军报就又送到南歌手中了。
信是王焕之写的,措辞激烈,隔着纸都能想象出这位北二军悍将拍桌子骂娘的样子。大意是阿古拉那狼崽子果然贼心不死,趁着他们这边与西军对峙的当口,集结了精锐想从嘉峪关外撕开一道口子,劫掠粮道。
“……骂得可真够难听的,”南歌将信纸在火光上引燃,看着它化作灰烬飘散,“说阿古拉像条闻着腥的鬣狗,趁火打劫,差点让他手底下几个新兵蛋子吃了亏。”
楚安翔正就着火光擦拭他那柄宝贝弩的机括,闻言抬起头,“结果呢?粮道没事吧?”
“没事。”南歌的声音沉静,“老王那暴脾气,能让他吃亏?北二军憋了半年的火,全撒在阿古拉头上了,关墙下,硬碰硬,杀得鞑靼人丢盔弃甲,连阿古拉的金狼旗都差点被夺了回来。鞑靼士气大挫,又缩回老窝舔伤口去了。嘉峪关外,暂时是安稳了。”
“好!”傅动把啃了一半的羊腿往旁边一放,震得篝火都跳了一下,“老王干得漂亮!就该这么揍!看那些鞑靼崽子还敢不敢伸爪子!”
楚安翔也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重新低头侍弄他的弩,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北二军那帮家伙,狠起来确实能镇场子。粮道稳了,咱们这边心也能定一大半。”他抬眼看向南歌,“你之前悬着的心,也能放下些了?”
南歌没直接回答,只是拿起水囊喝了一口。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望着篝火,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嗯,粮道无恙,后方安稳,是好事。”他顿了顿,补充道:“好在……都没事。”
这没事二字,分量极重。
王焕之的信,像一颗定心丸,至少暂时安抚了他对后方的忧虑。京城若有大事,王焕之的信里不会只字不提。萧北歌坐镇京师,稳住了朝堂,稳住了粮草军械的输送,才让王焕之能毫无后顾之忧地迎头痛击阿古拉。
傅动笑着,又拿起羊腿:“那是。陛下在京城坐镇,老王在关外砍人,配合得那是天衣无缝,这下好了,阿古拉老实了,咱们也能腾出手来,专心收拾座山雕这老小子。”
楚安翔点点头,看向南歌,“时意,嘉峪关那边稳了,黑鸦集这边,咱们也该收网了吧?座山雕和温泽手下那点摩擦,这半个月可没消停,火候够足了。”
“急什么?”南歌抬眼,“火候刚好。座山雕派出去讲理的人,被温泽的人误伤了好几拨,折损了不少喽啰,现在气得像只炸毛的老山鸡,正四处寻衅。温泽那边,也正好把流寇猖獗的苦情戏唱得震天响。两边都红了眼,前哨的小摩擦就没断过。他们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对方,座山雕把压箱底的硬手都调去前山和两翼防备温泽了。后山那条鸟道……现在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说到这,傅动实在忍不住,没等南歌说话就开口了,“温泽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人物,那手借刀杀人玩得溜啊,半个月,愣是把萧任芳那老娘们糊弄得一愣一愣的,还把他那前锋营又往前挪了五里地。”
“他不玩得绝,半个月前就凉透了。萧任芳的信任,是用他手下人的血和他自己的骨头,一寸一寸垒起来的墙。”南歌顿了顿道,“不过,这墙垒得不错,至少眼下够高够厚了。”
傅动把啃光的骨头往火里一扔,接话道:“我的人盯着呢,后山断崖顶那几个瞭望的小崽子,都换了两轮了,天天喝西北风打瞌睡。那条道俺带人又摸了一遍,还是那么险,但绝对能上去。”
“嗯。”南歌颔首,目光扫过楚安翔,“老楚头,你的人,攀岩的好手,还有用香的高手,都憋足劲儿了吧?”
“早磨刀霍霍了,时意,你就把心放肚子里。我那迷香,别说看门的鸟,就是头熊,闻着了也得乖乖躺下睡他个昏天黑地,保管悄无声息给你把后门打开。”
“嗯。”南歌眼中寒光一闪,手中匕首“夺”的一声钉在沙地上,刀柄微微颤动。
“那就定在后天寅时末刻,天色将明未明,行远,你的人负责引开外围零星哨卡,制造点小动静,把他们的注意力再往前山引一引。楚总兵,”他看向楚安翔,“你亲自带队,攀上鸟道,解决掉断崖顶的瞭望哨,控制制高点,放下绳索。我带精锐从正面佯攻,吸引前山主力。等你们信号一发,里应外合,一举端掉黑鸦集。”
三人对视,眼里这兴奋根本藏不住。
傅动又灌了口烧刀子,满足地哈出一口白气,看向南歌,“说起来,陛下回京也整半个月了。你这半吊子皇后,亲自盯着他回去,就是让他回去继续被杜太医念叨?”
楚安翔也笑了笑,“就是,那杜太医的嘴,比座山雕的刀还厉害。陛下在这儿,他叨叨陛下,陛下不在,他逮着行远就叨叨,现在可算都清静了。陛下在京城坐镇,稳着根基,筹着粮饷,我们才能在这边安心砍人。”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感慨,“这位置,他坐得住,也坐得稳。比在咱们这儿风餐露宿强。”
南歌沉默了一瞬,才淡淡开口:“嗯。他在京里,是定海神针。粮草军械,朝堂风向,后方安稳,哪一样离得开他?在这里……风沙太大。”
楚安翔和傅动看了南歌一眼,没再说什么,楚安翔在一旁拿起一根柴火,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了些。
打他看见萧北歌和南歌碰面那天,他就看出来了。这两人之间流淌的那种东西,绝非寻常君臣,甚至超越了多年并肩浴血的袍泽之情,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都太不寻常了。
单看南时意,楚安翔或许还不敢完全确定。这小子心思太沉,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喜怒难测,又像是对谁都没变,心思藏得滴水不漏。
但看萧北歌……楚安翔跟随萧北歌多年,深知他是何等心性。冷硬、孤高、威仪天成,与人对话时总带着一层刻意维的疏离感,如同隔着无形的冰墙。
可偏偏在南歌面前,这层冰墙就像遇上了炽热的阳光,无声无息地消融了。那种刻意的疏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信任?
不,甚至比信任更深,是一种无需设防的交付感。楚安翔见过萧北歌与最亲近的重臣议事,也见过他与忠心耿耿的老将交谈,但从未见过他流露出在南歌面前那种……带着温度的情感。
这种无声的默契,通常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同生共死的打磨才能达到,是血与火里熬出来的筋骨相连。可这两人……从认识到熟悉,满打满算不过五年,而且中间那几年,萧北歌在京师波谲云诡的朝堂里挣扎,南歌在边关风沙血火中搏杀,真正碰面的时间屈指可数。
情这种东西,倒也真是神奇。它不讲道理,不问时间,不循常理。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数,将两条原本看似永不相交的轨迹,硬生生地扭结在一起,迸发出足以灼伤旁人的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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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