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鸦岭,临时营帐。
王焕之击退阿古拉的捷报带来的短暂振奋,早已被黑鸦集的硝烟和温泽身陷囹圄的阴云彻底冲散。营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案头的烛火被门缝灌入的夜风吹得摇曳不定,在三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楚安翔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摊开的简陋地图,那是斥候拼死带回关于温泽被押解回成都府可能路线的草图。他声音低沉,带着一贯的谨慎:
“时意,萧任芳这毒饵抛得太明显,阎王笑无解谁都知道,解药必在她掌心攥着。成都府如今就是龙潭虎穴,张开了口,就等你往里跳。温泽……”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南歌沉静如水的侧脸,斟酌着词句,“他最后反戈一击,确实出乎意料,但……代价太重,生机渺茫。我们若去,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傅动猛地从靠着的木柱上直起身子,“何止九死一生!那是十死无生!”他几步跨到南歌案前,双手撑住桌沿,身体前倾,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南歌:
“南时意!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温泽!那是温泽!他爹温尚东,害死了赵师傅,你亲自带兵劫灭温家,坏了他们的计划,温泽他恨不得生啖你肉!他给萧任芳当狗,在西军里摇尾乞怜,难道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找你报仇?”
傅动的胸膛剧烈起伏,勒得他喘不过气:“是!黑鸦集最后他是反了!杀了萧任芳的狗!可这他妈能说明什么?说明他幡然醒悟?还是说明他走投无路,临死想拉个垫背的?你忘了赵师傅是怎么死的吗?忘了我们多少兄弟是死在温尚东反叛下的?你现在要去救他?救这个血仇之后?救这个刚刚还差点害死我们的西军走狗?”
“我们兄弟一场,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不是为了看你去送死!不是为了让你去救一个仇人的儿子!不值得!他温泽的命,抵不上你一根手指头!你去了……嘉峪关怎么办?北二军怎么办?老王怎么办?还有……陛下怎么办……”
陛下……萧北歌……
……怎么办?
营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南歌放在案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傅动的话,像一把把钝刀子,割在他心上。他知道傅动说得有道理,每一个字都切中要害。萧任芳的陷阱昭然若揭。温泽身中剧毒,生机渺茫。成都府之行,九死一生。
可是……
温泽本来可以待着嘉峪关的牢房里自生自灭的,是南歌让他混入西军,这一切都由他而起。
他南时意,三年前欠了三万北二军,一年前又欠了赵再成,现在……他欠萧北歌。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傅动的眼睛,烛火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跳跃,映照出复杂难辨的漩涡。
“行远,”南歌的声音低沉沙哑,“你说的对。温尚东,罪该万死。他死了,天经地义。温泽恨我入骨,想杀我报仇,也是人之常情。”
温泽最后看向他的眼神,不是仇恨,而是决绝,是解脱,甚至……有一丝托付?
“这份血仇,横亘在我与他之间,如同天堑。”南歌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傅动和楚安翔的心上,“我从未忘记,也从未指望他能放下。他投靠萧任芳,借西军之力,想找我报仇,是他的选择。”
南歌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但行远,萧任芳是谁?她是挑起一切的真凶,是她用阴谋和铁蹄,将温家从一方豪强变成丧家之犬,温泽投靠她,是饮鸩止渴,是与虎谋皮。他以为借萧任芳的刀能杀我,却不知萧任芳的刀,最终会砍向所有她想砍的人,包括他自己。”
南歌将腰牌重重按在地图上成都府的位置:“他在黑鸦集最后那一刀,砍的不是座山雕,砍的是萧任芳派去杀他的监军,他砍断了西军套在他脖子上的枷锁……”
营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傅动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茫然取代。楚安翔则目光深沉,若有所思。
“他放下了吗?”南歌自问自答,“没有。我也没放下,这份血仇,注定要有一方流尽鲜血才能终结。但不是现在,不是在这里,更不是在萧任芳的计谋之下。”
“萧任芳要我和温泽互相撕咬,要我们带着血仇同归于尽,她要看着温家最后一点骨血在她手里凋零,看着我为了一个仇人踏入死地,这才是她最想看到的结局。”
南歌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楚安翔和傅动:“我南歌行事,恩怨分明。温泽与我,血债未偿,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容不得萧任芳插手,更容不得她借温泽的命,来设局杀我,温泽最后那一刀,砍的是萧任芳,也斩断了她操控他的线,就凭这一点,他就值得我南歌走一趟成都府。”
他指向地图,指尖带着千钧之力:“这不是去救仇人,行远。这是去掀翻萧任芳的棋盘,是去把她精心布置的杀局,变成捅向她心窝的尖刀,温泽的命,是饵,也是刀,我要把这把刀,从她手里夺回来。”
傅动被南歌的这番话震住了,胸中翻腾的愤怒和旧恨并未消失,却被一种更宏大的杀意所压制。
楚安翔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时意,决心已下,那就干,我们能动用的,就是眼下老鸦岭和黑鸦集附近的力量。”
南歌重新坐下,手指快速在地图上移动,思路清晰:
“萧任芳放出温泽中毒的消息,就是要引我去成都府。她必然在通往成都府的几条要道,尤其是北面,东面,布下重兵天罗地网。”
“楚总兵,”他看向楚安翔,“你带东军主力,大张旗鼓,做出要沿官道强攻盘龙寨的姿态,声势要浩大,攻势要猛烈,让萧任芳以为,我救人心切,要撕开她前线的口子,直扑成都府。把她的主力,牢牢钉在盘龙寨一线。”
“明白,虚张声势,牵制主力。”楚安翔立刻领会。
“行远,”南歌的目光转向傅动,“你带本部最精锐的轻骑,还有华翰拨给你的北二军好手,人数不必多,但要精。走落马坡古道,昼伏夜出,潜行至成都府北面百里外的青竹垭。在那里扎营造出大军压境的声势,点燃篝火,多树旗帜,让萧任芳的探子发现,让她相信,我的奇兵已经到了她眼皮底下,正准备突袭成都府北门,逼她将预备队和最后的网,都调往那个方向。”
傅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沉声道:“好,我去当这个明靶子,把她的网都引过来。”
南歌拿起最后一枚代表最精锐力量的棋子,点在地图上一个极其偏僻位于成都府西南方向,靠近摩天岭断崖的标记。
老君渡。
“而我,”南歌的声音低沉,“带顾时和剩下的兄弟,轻装简从,走水路。从嘉陵江上游无名支流放筏,顺流而下,直插老君渡。弃筏后,翻越摩天岭断崖,从成都府防守的西南角……潜入。”
他的计划大胆而致命,利用楚安翔在正面吸引目光,傅动在侧翼制造主力压境的假象,而他本人则像一把无声的匕首,从最不可能的方向,直刺萧任芳的心脏。
“时间紧迫,阎王笑拖不得。”南歌的目光扫过两人,“楚总兵,立刻动身,声势越大越好,行远,你的动作要快,要准,要让萧任芳深信不疑,她的网已经罩住了我的主力。”
傅动站在原地,看着南歌,神色复杂,他知道,南歌此去,不仅是为了温泽那条命,更是为了彻底粉碎萧任芳的阴谋,为了清算那横跨两代的血仇与背叛。他猛地一抱拳,声音嘶哑却带着托付生死的沉重:
“时意……活着回来,把该了结的……都他妈给了结了!”
南歌看着傅动通红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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