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宋亚轩便被灶间的动静扰醒。他趿着鞋走到院里,见张妈正蹲在井台边洗梅子,青绿色的果子在木盆里浮浮沉沉,沾着的晨露恰似撒了把碎钻。
“张妈,今日怎么洗这么多梅子?”他凑过去,指尖戳了戳最圆的那颗,果皮上的绒毛蹭得指腹发痒。
“是先生吩咐的,”张妈直起身捶了捶腰,鬓角的白发沾着水汽,“说要多酿几坛,今年冬天好给你们暖身子。”她往宋亚轩的卧房方向瞟了眼,压低声音,“那位小爷还没走?”
宋亚轩的耳尖腾地红了。昨夜刘耀文翻墙进来后便没离开,此刻正和他挤在一张床上补觉。他“嗯”了声,蹲下去帮着捡梅蒂,指尖被青汁染得发绿,倒比院里的青苔还鲜活。
“亚轩!”王承宇背着书包冲进巷口,竹篮里的弹弓撞得叮当作响,“我娘说二皇子被陛下禁足了!听说还抄了他府里的库房,搜出好多西域来的兵器呢!”
宋亚轩捏着梅子的手猛地收紧,青汁顺着指缝往下淌。他想起昨夜刘耀文左臂的绷带渗着血,想起他说“家里的纷争”时眼底的疲惫,心里打了个突——这人的来历,怕比自己想的要复杂得多。
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刘耀文站在晨光里,玄色短打换了身月白长衫,只是袖口还隐约能看见绷带的影子。他听见王承宇的话,却只淡淡瞥了眼宋亚轩,目光落在木盆里的梅子上:“今日天气好,正好酿酒。”
宋亚轩立刻点头,把王承宇往灶间推:“快去洗手,帮张妈劈柴。”转身时故意撞了撞刘耀文的胳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伤还没好就乱动。”
刘耀文没接话,弯腰拎起木盆往石榴树下走。他的步子比往日慢些,却依旧稳当,像株被雨压弯的竹,看着蔫了,根里的劲还在。宋亚轩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他靠在床头打盹的模样,眉头皱得紧紧的,手指还攥着那枚“知”字佩——那是前几日宋亚轩塞给他的,此刻倒像成了他攥在手心的念想,仿佛梦里都在较劲。这人到底是谁?为何总带着化不开的心事?
三人围着青石缸忙活时,宋文德背着手在院里踱步,手里把玩着两枚围棋子,黑白子相撞发出轻脆的“嗒”声。他走到石榴树旁,见刘耀文正教宋亚轩往梅子上划十字,忽然俯身拾起颗落在地上的梅子,指尖在青果皮上轻轻摩挲:“这梅子青时酸涩,藏进坛里待些时日,倒能酿出甘醇来。有些东西急不得,得耐着性子等,等表皮的尖刺磨圆了,内里的滋味才能显出来。”
刘耀文划梅子的手顿了顿,青汁顺着刀刃滴在青石上,洇出个小小的绿点:“先生说得是。好物皆需藏,藏得住,方得后味。”
宋文德“嗯”了声,抬手把黑子扔进竹篓,白子却捏在指间转了转:“前几日见你案头那本《棋经》,翻到‘潜龙勿用’那页了?”
“是,正琢磨着其中关窍。”刘耀文把划好的梅子往盐坛里撒,声音平稳无波。
宋亚轩在旁听着,只当是先生在考较学问,没往深处想,只顾着把手里的梅子往石缸里放,却没瞧见宋文德将那枚白子悄悄塞进了刘耀文袖中。
王承宇啃了两口芝麻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大腿:“对了亚轩,前几日射礼上那支穿了铜钱眼的箭,你还收着吗?今早听我爹说,宫里好像在查那日的箭呢。”
宋亚轩手里的梅子差点又掉了,刘耀文却先接了话:“他们要查的不是箭,是人。”他把划好的梅子往盐坛里撒,“二皇子虽被禁足,他母家那边却没闲着,正四处打听那日是谁赢了射礼。”
宋亚轩心里又是一紧,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柴房跑。刘耀文不知他要做什么,刚要跟上,就见少年抱着个陶坛出来,坛口还沾着去年的红绳——正是那坛准备和刘耀文偷喝,却被发现的梅子酒。
“我有主意了!”宋亚轩把陶坛往石桌上一放,眼里闪着光,“咱们今日就开这坛酒,请巷里的街坊都来尝尝。人多眼杂,就算有人想打听,也摸不清底细。”
刘耀文看着他沾着盐粒的指尖,忽然笑了。这少年总像有使不完的机灵劲,明明自己也怕得手心冒汗,却偏要装作老成的样子护着他。他伸手擦掉宋亚轩指尖的盐粒:“好主意,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坛酒,你原说要等个特别的日子再开。”刘耀文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散。
宋亚轩愣了一瞬。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心里那点猜疑被眼下的担忧盖了过去:“现在就是特别的日子。人多了热闹,热闹了……就不容易出事。”
宋文德在旁捋着胡须笑:“好个热闹避祸。张妈,去请巷尾的王屠户、隔壁的李掌柜,就说今日新酿的梅子酒开坛,请他们来尝尝鲜。”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不过半个时辰,槐巷的街坊就挤满了天井。王屠户扛着半扇猪肉,李掌柜提着两斤新茶,连卖花的老婆婆都颤巍巍地送来束茉莉,说是给孩子们添些喜气。
刘耀文和宋亚轩忙着倒酒,粗瓷碗碰在一起叮当作响。王承宇最是活跃,端着酒碗挨桌敬酒,把射礼那日的事添油加醋说了遍,只是故意把“文耀兄”说成“我们塾里的一个朋友”,惹得众人起哄要见那位神射手。
“就是他!”王承宇指着正在给李掌柜倒酒的刘耀文,“看着斯文,射箭可准了!”
刘耀文放下酒坛,拱手笑道:“不过是运气好罢了。那日承宇兄教了我好几天,不然我连弓都拉不开。”他说着往王承宇碗里添了些酒,目光扫过人群里两个面生的汉子——那两人穿着粗布短褂,却时不时往他袖口瞟,手指关节处还有常年握刀的厚茧。
宋亚轩看得明白,悄悄往刘耀文身边靠了靠,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胳膊:“王屠户家的公子想拜师学射箭呢,你可得多指点指点。”他故意提高声音,像是在说闲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两个汉子交换了个眼神。
酒过三巡,张妈端来刚蒸好的梅干糕。宋亚轩拿起块往刘耀文嘴里塞,梅子的酸混着米香在舌尖散开,惹得对方皱起眉。“酸不酸?”他笑着问,指尖在对方嘴角擦了擦。
“酸。”刘耀文握住他的手,往自己碗里放了颗蜜饯,“不过配着酒喝正好。”他看着宋亚轩沾着糕屑的嘴角,忽然想起昨夜少年蜷在身边的模样,睫毛垂着,像只安稳的小兽。或许,就这么藏在这巷子里,也不是坏事。
人群渐渐散去时,日头已经偏西。那两个面生的汉子走在最后,经过刘耀文身边时,其中一个故意撞了他一下。刘耀文踉跄着后退半步,宋亚轩立刻扶住他,怒视着那两人:“走路不长眼吗?”
汉子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就走了。刘耀文低头看了眼袖口,那里多了张折叠的纸条,墨迹透过布面,显出个“危”字。
“他们是二皇子母家的人。”刘耀文把纸条捏在手心,声音沉了沉,“李德全说过,他母家在京畿营里有人,怕是要动硬的。”
宋亚轩的心沉了下去。他拽着刘耀文往卧房跑:“我娘留下个暗格!在衣柜后面,能藏人!”
卧房里收拾得齐整,宋亚轩蹲在衣柜边,伸手抠开块松动的木板。板后露出个半尺见方的暗格,里面放着个褪色的锦盒。“我娘说这是她陪嫁时带的,能藏些紧要的东西。”他把锦盒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半枚虎符,铜锈在阳光下泛着青绿色的光。
刘耀文的瞳孔猛地收缩。这虎符的样式,分明是京畿营的调兵符!
“这是什么?”宋亚轩拿起虎符,指尖划过上面的纹路,眼里满是疑惑,“我娘说等我遇到能托付性命的人,就把这个给他。”
刘耀文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忽然明白了宋文德那句“好物皆需藏”的深意。这对父子守着槐巷的方寸天地,却藏着能定乾坤的东西,像那坛埋在地下的梅子酒,甘醇都在深处。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刘耀文把虎符放回锦盒,重新藏进暗格,“先收好,别让旁人知道。”他握住宋亚轩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相信我,用不了多久,就能风平浪静。”
宋亚轩点点头,心里的疑团更重了。什么样的人,会让“京畿营”和“二皇子母家”都视为眼中钉?他转身从枕下摸出那支刻着“文”与“轩”的杨木箭:“这个也藏起来。”
暮色漫进卧房时,李德全翻墙进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太医新配的金疮药。他走到刘耀文身边,装作整理袖口的样子,低声道:“主子,先生递的话,‘黑子已落,白子待时’。”
刘耀文指尖一顿,接过药往宋亚轩手里塞:“帮我涂药。”
宋亚轩捏着药盒的手微微发颤。他解开刘耀文的袖口,伤口比昨夜更红肿了些,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紫。“怎么会这样?”他的声音发颤,指尖刚碰到伤口,就被对方攥住。
“一点小毒,不碍事。”刘耀文的语气很稳,眼里却闪过一丝疼,“太医说,用梅子汁涂在周围,能解些药性。”
宋亚轩立刻往灶间跑,舀了碗刚腌好的梅子汁,用棉签蘸着往伤口周围擦。酸汁刺激得伤口泛起白沫,刘耀文疼得额头冒汗,却没哼一声,只是盯着宋亚轩认真的侧脸,忽然笑了:“你涂药的样子,比先生罚我抄书还让人紧张。”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笑!”宋亚轩瞪了他一眼,眼眶却红了。
卧室外传来宋文德的声音:“文耀小友,有位故人托人捎了封信来。”
刘耀文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他站起身,理了理长衫的褶皱,抬手将那枚“知”字佩从腰间取下,塞入领中的隐秘处“我会保护好它的,等我回来。”
宋亚轩攥着自己那枚温热的玉佩,指尖摸到上面熟悉的纹路。他看着刘耀文跟着李德全走出卧房,月白长衫的背影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挺拔。他忽然觉得,这人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看似平静地落在槐巷,底下却藏着层层涟漪。而自己,已经被这涟漪圈了进去。
灶间的梅子酒还在瓮里发酵,咕嘟咕嘟的声响像谁在低声说话。宋亚轩蹲在暗格前,指尖划过那半枚虎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这人是谁,此刻他信他。
他从怀里摸出那支杨木箭的箭杆,拿起刻刀,在“文”与“轩”之间,又添了个小小的“共”字。木屑簌簌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星。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替他说那句没说出口的话。不管前路有多少风雨,他都在这里等着。
而此刻,宫墙深处的御书房里,皇帝放下朱笔,看着案上密报上“京畿营副将异动”的字样,指尖在龙纹砚台上轻轻叩着。身旁侍立的老太监赵忠全垂首听着,陛下的声音透过檀香雾气传来,轻得像落雪:“告诉那边,三日后的围场,备好新弓。旧弦磨得久了,该换了。”
烟气漫过鎏金熏炉的兽口,将那句“旧弦”的深意藏得严实——那既是说给二皇子母家听的,也是说给那位蛰伏的太子听的。换弦之日,便是弓弦重新绷紧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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