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日头将青石板路晒得发烫,肖战带着安福刚迈出门槛,一辆马车就已经候在府门口了。
庄青垂手立在车旁,见他出来,拱手行礼:“给小公子请安!”
肖战颔首,提起袍摆踏上马镫,庄青右手虚扶在他臂弯处,马车帘子刚被掀开一角,里头就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玄色蟒纹袖口上绣着金丝云纹在日光下格外晃眼。
肖战刚踏上车辕,还没站稳身子,就被人猛地拽住手腕,将他整个人捞进怀里。
安福扒着车帘的缝隙往里瞧了一眼,正瞧见自家小主子被世子爷搂着腰身,挣扎不得,大眼睛里全是无措,可怜极了,心疼的他眼眶瞬间就红了。
庄青扬起马鞭,好笑的看着他,“安福兄弟放心,我家世子爷待身边人都极好的,不会亏了你家公子的!”
安福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不理会庄青,竖着一双耳朵听着马车里的动静。
王一博一夜都没大睡好,天刚蒙蒙亮就使唤庄青去肖战院子里传话,他听说肖战喜欢聚仙楼的桃花酿与梅花酥,恰逢今日小公子休沐,他也无事,不如一同去尝尝鲜,就当是赔罪了。
他原以为,哄人需要费些功夫,毕竟昨日是他辜负了小公子一番心意,但小公子似乎并没有放在心里,被他抱在怀里也没有挣扎,反而一只手环着他的脖颈,一只手扣着他衣袍上的黄金丝线,恨不得抽出一根才罢休。
王一博心软了一瞬,大手一扣,将肖战后脑按进怀中,俯身重重亲了上去。
唇瓣辗转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直亲得肖战眼尾泛红,呼吸零乱,亲够了,王一博才松开他,拇指摩挲着那抹艳色,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着他的头顶轻轻蹭了蹭,“昨日错怪你了,阿战可是恼了?爷给你赔罪好不好?”
王一博从身侧锦垫下抽出一个檀木匣,轻轻递到肖战手上,“看看喜不喜欢!”
肖战轻轻掀开匣盖,里头明珠翠玉相映生辉,他随手翻翻捡捡,东珠璎珞,羊脂玉挂,嵌宝玉簪,俱是男子适用的饰物。能看出准备的人是用了心的。
肖战合上匣盖,将宝匣塞回王一博手里。
王一博心下一紧,“可是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爷给你买!”
肖战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些,你直接给我银票就行,这些东西还要拿到典当行才能换钱,容易被我爹抓到把柄!”
王一博低眸凝着肖战,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笑道:“倒还挺谨慎,行,都依你!”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沓银票,递给肖战。
肖战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银票就当着世子爷的面数了起来,整整一万两,肖战很满意,揣进了袖口,朝着世子爷弯了弯眼睛,算是道谢了。
世子爷被小公子这一笑勾得失了神,身下竟隐隐有了异样反应,顿时慌了,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轻放在一旁的锦垫上。肖战猝不及防晃了晃,不悦的皱了皱眉头,这人怎么还喜怒无常的。
王一博随手将手里的宝匣塞进肖战手里,“这个……你也拿着!好歹也是世家公子,身上也不好太寒酸!”
肖战乖巧的点了点头,没再拒绝,其实他是真的不缺这些金银饰品的,在府里,他只是没有银钱,可吃穿用度方面,他那位贤良淑德的继母都是对他很用心的,林氏会做表面功夫,就是他也挑不出一句不是,只是他自己不喜欢穿戴罢了,成日布衣素颜,在一众子弟中,就显得格外寒酸。
王一博已经平复的差不多了,重新将自家小公子搂进怀里。
“你昨日为爷吃那般苦的药,你的心意爷领了!只是……这汤药吃的实在辛苦,阿战不如为我施一针痛快!”
肖战摇了摇头,“你的咳疾是寒症引起的,肺腑留有沉疴,银针易激起内伏寒湿……反致咳喘加剧,唯有以温润药材缓缓调理才可!”他见王一博沉默不语,顿了顿,又道:“回去我重新给你写个方子,你让庄青抓了药就来寻我,我来熬,苦气应该会减下去几成!”
王一博望着肖战清冷的侧脸,听他虽语气平淡却字字关切,心中不由的一暖,“好!都听你的!”
“对了,我还有一事问你?”
“何事?”
安福支棱着耳朵正听得认真,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撇嘴,听上去,世子爷好像确实没有欺负他家公子,他稍稍放下心来。
“听闻你是因为拒绝娶丞相府的庶女才被贬至钱塘的?可有此事?”小公子是个直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王一博噎住,“你这话问的,叫爷如何回答?”
肖战眨了眨眼睛:“那我换个问题,你何时离开?”
王一博伸手在肖战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这么盼着爷走呢?只能告诉你,爷是来寻人的,寻到了就会离开,其他的,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肖战点了点头,也没再刨根问底。
马车行至聚仙楼,王一博扶着肖战下了马车。
庄青定的是二楼最大的雅间“揽江阁”,掌柜亲自将世子爷迎上楼,安福乖巧的跟在自家公子身后,他还从来没有来过聚仙楼呢,公子每个月就那几两份银,连半块糕点都买不起,若不是大小姐偶尔送些过来,他们恐怕根本就无缘尝过。
推开雕着鲤鱼跃浪图的檀木门,映入眼帘的是大开的八角轩窗,江碧波浩渺,对岸青山含黛。
王一博似乎在交代掌柜什么,肖战抬脚就朝着栏杆走去,远处的白鹭掠过粼粼江面,难怪叫作望仙楼,钱塘竟有如此美景。
王一博迈步走过去,自然地替肖战解下披风,递给身旁的安福,安福赶紧接过来,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光顾着惊叹美景了,竟然这么粗心大意,还没有世子爷心细,真是不应该。
“过来坐,这就让他们摆膳了!”
肖战点了点头,乖乖被牵着坐到桌前。
店小二捧着食盒鱼贯而入,眨眼间,桌上便摆满了佳肴。每道菜皆摆盘精巧,色泽诱人,香气袅袅,令人未食先醉。
王一博夹起一块梅花酥放到肖战的唇边,“尝尝,味道怎么样?”
肖战就着王一博的手,轻轻咬了一口,梅花的清甜瞬间蔓延舌尖,绵而不腻,让人感觉置身在一片梅园中,眼前是一片晴光映雪。
“再尝尝这道龙井问虾,说是他们这的招牌菜!”
肖战点了点头,鲜虾裹着龙井茶叶味道的确不错。
安福在旁边急的眼角直抽抽,他家主子胆子是比旁人大了些,但是这让世子爷给亲自布菜,实在是有失体统,这要让他家老爷和大公子瞧见,非得吓厥过去不可。
他这张嘴向来好的不灵坏的灵,庄青那边听见雅间门口的动静赶紧走了出去,须臾,走回雅间。
“主子,肖大公子在隔壁宴请世家子弟,盐运使公子也在!”
肖战眨了眨眼睛,没想到他父亲也不蠢,怕世子爷不见陈墨,竟然收罗了这么一堆人来拜见,就是世子爷也不好推辞,为了攀附这位京中贵胄,他爹还真是费尽心思。
果然,王一博皱着眉头放下筷子,沉声道:“让他们进来吧!”
门开瞬间,肖钰率众躬身而入。
“拜见世子爷!听闻世子在此用午膳,我等冒昧前来拜见,不知可扰了世子雅兴?”
“诸位公子免礼!”
王一博目光淡淡扫过一众世家子弟,又看了看肖战微凉的眉眼,知道今日这顿饭是吃不安生了。
“来者既是客,不必拘礼,各位入座同席罢!”
然而,谁都不敢动,当朝以左为尊,世子左边的位置应该空出来,再以右边位置依次落座,可现在肖战就堂而皇之的坐在主位上,他们再落座,世子的位置就变成了末席,这可是大不敬。
“三弟!”肖钰语气急切的低声唤道。
肖战抬起头与长兄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还不起来,请世子爷上座!”
肖战这才反应过来,刚要站起身就被王一博摁住了肩头,“无妨,没那么多虚礼,诸位都落座吧。”
肖钰瞪了弟弟一眼,这才战战兢兢的坐了下去。
王一博执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肖大公子与陈大公子去年乡试分别高中案首,可喜可贺,望今年秋闱,二位再接再厉,笔下生花,为江南士子争光,将来为朝廷效力!”
二人闻言大喜,连忙起身表忠心,“世子爷金口玉言,我等必当勤学苦读,愿不负世子爷期望!”
王一博笑着摆摆手,“如此甚好……”他话头一转,目光望向陆明章,“陆公子如今延续家学,盐引事务已然熟稔,想来是准备放弃仕途承继家业了?”
这话问的陆明章后背都汗湿了,他私下跟着父亲学习庶务,这事他娘都不知道,世子爷是怎么知道的?难怪父亲说,这人八成就是冲着他们陆家来的,他得小心周旋才是。
但王一博也没想让他说出个什么,将目光又望向钱塘绸缎大家的周家公子。
“瑾公子多年未见!你祖父周老太爷身子可还好,待本世子得空定会亲自登门拜会!”
周瑾猛地抬起头,没想到王一博竟然记得他。
距离上次见世子,已经过去了十年,那一年,西凉铁骑肆虐,三座城池接连失守,襄宁侯小世子临危受命,率军驰援。那场血战惨烈异常,尸横遍野,瘟疫蔓延,恰逢天灾连年,国库早已空虚,各地官商自发前去送粮草,他周家就是其一。
“十年前小人只有十二岁,有幸得见世子爷,少年将军挽山河危难,是我大夏之幸,亦是百姓之幸!”
王一博目光遥远,十八岁那年血染战袍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他带领将士从地狱爬回来,如今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肖战怔怔望着身旁的男子,这人在他面前轻浮浪荡,半点端庄也无,可他偏偏忘了,眼前这人正是十年前力挽大夏狂澜的少年将军,十八岁披甲执剑,以血肉之躯筑起万里边疆铁壁。彼时的自己还是个八岁的稚童,因母亲骤然离世满心悲戚,缠着父亲大闹祠堂的痴儿。
似乎是注意到了身旁人灼灼的目光,王一博偏头,沙场寒光与此刻眼底温柔重叠在一处,“怎么了?你吃你的!”王一博说着往肖战碟子里一连夹了几筷子菜。
肖战敛去眼底的情绪,垂头继续吃。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世子爷对这个肖三公子是不是太好了?
陈默嫉妒的眼睛都红了,这个顽劣的废物,凭什么?
“当然,那次边疆危机,诸府皆是倾囊相助,捐赠粮饷物资。”王一博执杯环视,眸光微凝,“这份情意,朝廷和本世子都记着呢!”
众人连忙回礼。
陈默似是想到了什么,神采飞扬的说道:“说到当年的事,小人记起来了,当年我姨丈本也是要亲自去边僵送物资的,哪里知道……”陈默看向肖战,“肖家大夫人与人通奸,被肖家族老抓了个现行,最后被逐出肖家,我姨丈被生生气的呕了血……”
肖战猛地抬头,双目赤红,死死瞪着陈墨,瞳孔中怒意翻涌,似要将人撕碎。
“表弟何故如此瞧人,这事整个钱塘都知道,怕什么,世子爷左右也不是外人呀!”
肖战重重的摔了筷子,霍然起身,直直朝着陈默走去,惊得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世子爷的脸色。
肖钰眼疾手快拦住肖战,转头厉喝:“陈默,闭嘴!”又转头对肖战温声道:“阿战,别冲动,莫要在世子爷面前失了礼数。回去我定禀告父亲,给你个公道好不好!你听兄长的话,忍一忍!”
肖战狠狠甩开兄长,终究还是顾及场合,没有为难陈默,只是冷着脸转身朝门口走去。肖钰无奈叹气,知晓陈默这是触到了弟弟逆鳞,怕是小家伙不会善罢甘休。
王一博慢条斯理地放下酒盏,目光平静地追随着肖战远去的背影,眸底深处闪过一丝暗芒,随即淡淡吩咐庄青:“去,多派两人跟着他!”
“是!”
肖钰躬身行了个大礼,“世子爷恕罪!舍弟自幼失母,最忌有人轻慢他娘亲,方才莽撞了,请您念在他年幼莫要见怪!”
王一博抬起头饶有兴趣的看了看面前这个肖家大公子,勾了勾唇,这个肖家长兄还算拎得清,没有因为偏袒陈默而苛责他的小公子。
“无妨,大公子言重了,阿战性子率真,本世子喜爱还来不及,怎会责怪!”
陈默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与难以置信。他本以为抖出肖战母亲的丑事,就能让世子爷厌弃那个废物,可好像世子爷并不在意,怎么能?侯门大家向来最重名声,最忌讳这等腌臜事的吗?
“陈公子!”王一博敛了笑意,缓缓道:“你身为举子,当知大夏律例。妄议他人,言行无状、口下无德,按律当褫夺功名。来人,通知府衙,即刻取消陈默举人资格,以正视听!”
陈默瞬间面如死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满堂宾客噤若寒蝉,谁也没想到一场风波竟酿成如此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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