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药茶清香飘过,肖战踩着青石台阶往上走。安福抱着香烛跟在后头,歪着脑袋小声嘀咕:“公子,您这整日泡在药庐捣鼓草药,半年没来了,这里竟然还是这般齐整,看来当年找老刘看庄子是找对了!”
肖战这才注意到,小径被扫得干干净净,石缝里的青苔都刮掉了。茶树下的石桌上摆着药碾和茶具,擦得锃亮,就如同母亲那道青色身影随时会从药庐里走出来一般。
他缓步走到母亲坟前蹲了下来,坟头周围种了一圈能安神的白芷,是母亲亲手栽下的,也是他从小就在母亲身上闻到的味道,让他格外安心。
母亲的墓碑很简单,因为被逐出肖家,也没有冠上夫姓,可是肖战觉得这样才更衬得上他的母亲——江氏女郎白莨之墓。
他伸手摸了摸墓碑,指腹蹭到个小凹痕,那是他八岁那年,用刻刀悄悄刻下的“阿娘”,被父亲发现后罚跪了半日,但到底没让铲平。
整个钱塘提起他的母亲江白莨,都只记得大灾那年红杏出墙的丑闻,却无人记得初嫁钱塘时,这位医女用嫁妆开设医馆,悬壶济世分文不取。昔日巷陌传颂的“江神医”,不过八年光景,便被唾沫淹成与人苟且的“不耻贱妇”。
肖战摩挲着腰间歪歪扭扭看不出是兔子还是小猫的荷包,那是母亲绣了三年才完成的,她不擅绣工,绣成这样已是用尽了心思。因为那时母亲一门心思的专研药方,连他这个儿子都甚少关怀,更别说会与人苟且。
所以,他从来不信那些腌臜谣言,虽自记事起,父亲与母亲便终日争执,夫妻不睦如外间所传,可母亲那样心性高洁的人,断不会做出那等事。他只是不明白,多年夫妻情分,父亲竟全然不信,任由那些小人污蔑母亲清誉。
后来他懂了,那时母亲刚刚过世,他思念的紧,每次散了学都要去茶庄拜祭母亲,日日沾了一身草药气味,父亲每次闻到都要大发雷霆,罚着他跪在祠堂,直到知道错了才许起身,他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父亲是厌恶母亲了,厌恶到连跟她身上相近的草药气都闻不得。
从那以后,他便不在父亲面前提母亲了,即便从茶庄回去也会沐浴焚香,并非为了讨父亲欢心,而是母亲生前留下的那些医书,他一页都未曾来得及细读。祠堂的蒲团太硬,跪久了只会耽误功夫,母亲的心血,总不能跟着那些流言一起烂在箱底。
夕阳西沉,肖战与安福踏出茶庄大门。
忽然一匹枣红马嘶鸣着冲到门前,肖府的小厮利落的滚下马鞍,抱拳行礼,喘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三公子,可是找到您了,您快些跟小的回府吧!出大事了!”
安福上前拦在肖战身前,不悦的说:“府里出什么事还轮得到我们三公子做主不成?”白日里公子在世子爷面前负气离席,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爷知道了,找他公子回去训话呢!
“好安福,真的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您快让三公子跟小的回府吧!”
肖战皱了皱眉头,轻轻拍了拍安福的胳膊,示意他问问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
“陈家大公子突然被褫夺了功名,陈家老爷和林氏姨娘带着族人闹到了咱们府里,现下连世子爷都惊动了,老爷让您速速回府!”
“陈大公子被褫夺功名?青天大老爷开眼了?”安福大乐,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谁让这人平日里总仗着举子身份欺负他家公子,如今总算遭了报应!
小厮看着肖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急的满头是汗,脑中忽然灵机一动,笑嘻嘻的说:“三公子,杨老爷和杨家小姐也来了,都在府里等您呢!”未来岳丈和准夫人来了,三公子总不好继续撂着不管吧?
果然三公子摆了摆手,朝着马车走去。
肖战回到肖府,暮色已沉,门房正踮脚往灯笼里添油,昏黄光晕映得青砖墙影影绰绰。
肖战被小厮引着来到正堂,王一博端坐在上首,青瓷茶盏掩着半张脸,看不清神色,肖望越坐在左侧,眉头紧蹙,神情透着明显的不悦。
林氏站在一侧,脸色惨白如纸,目光盯着跪在堂上的陈默,眼含泪光,林姨娘扑在儿子身旁,哭嚎声撕心裂肺,陈老爷面色铁青,与族老一行人站在陈默身后。
看来刚才堂上刚刚发生了极不愉快的事!
杨老爷在右侧稳坐如钟,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杨柳柳更是无视刚刚的争吵哭诉,默默往嘴里塞茶点,反正爷俩就是被拉来凑数的。
肖战一进门正对上杨柳柳圆溜溜的大眼睛,女子杏眸倏地亮起来,她故意晃了晃雪白手腕上的玉镯,冲肖战娇俏地眨了眨眼。
肖战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打了一句手语:“你来干什么?”
杨柳柳翻了个白眼,指了指陈家老爷,“那是我亲舅舅呀!书呆子!”
肖战看了一眼陈家老爷那张阴沉的脸,似乎想起来杨柳柳母亲好像确实姓陈,难怪陈默总跟他攀亲带故的,许是也有这个原因。
林姨娘见肖战进来,膝行两步重重叩首,“三公子啊,您大人大量!就饶了你表哥这一次吧!”
肖钰上前一把将肖战拦在身后,“姨娘这是做什么,刚刚事情已经说清楚了,表弟功名被夺是衙门发的公函,与阿战无关!”
“不是这样的!墨儿那孩子口不择言,冲撞了三公子,可他不知三公子与世子爷交好呀!若是知道定然不敢的……”话里话外恨不得把罪责全推到肖战头上。
“闭嘴!”肖望越眼底压着怒意,“满嘴胡言!墨儿咎由自取,轮不到你来攀扯旁人!”
王一博将青瓷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原本他念着陈家是肖家姻亲,只打算小惩大诫,可方才小公子从进门,都没看他一眼,倒与那杨家小姐眉目传情,勾勾搭搭,让他心里莫名不舒服。
他语调虽然依然轻飘飘的,却让满室温度骤降,“陈夫人这是何意?是想说本世子仗势欺人?以权谋私?”
陈老爷慌得膝盖一软,“世子爷息怒!拙荆也是太心急了,绝非有意冲撞!还请世子爷海涵,莫要跟一个妇人一般见识!”
其实明眼人都已经看出来了,这世子爷分明就是在给肖战撑腰。陈默不过言语无状,就算违反律例,一般也不过训诫几句便罢,即便要罚也不至褫夺功名。
林姨娘哭得浑身发颤,一口气堵在嗓子眼,爬到肖战身前拽着他的袍子,“阿战,姨娘平日待你也是宽和的吧!你这般作践陈家颜面,你表哥日后前程可就全毁了呀!他是要继承家业的,没了功名,将来如何管家理事?怎能在族中立威?你就算不为别人,也要看在柳柳的面子呀,陈家是柳柳外祖家,你们成了婚,咱们可就是实在亲戚了呀!你让别人如何议论柳柳!”
林姨娘回头朝着杨柳柳使眼色,杨柳柳迫于无奈走到肖战身旁,拉了拉肖战的衣袖。“阿战哥哥……你看……”
杨柳柳暗自叹气,心底嘀咕:我哪还有什么面子哟!在这书呆子心里,怕不是都没把她当成女子看吧!舅母这回可真是求错了人了。
“你们陈家,柳家,是否太不把朝堂法度放在眼里了!”王一博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眸底寒光乍现:“本世子惜才,陈大公子性子狂悖,入不得朝,本世子不过是给个教训,与三公子何干?与其在这里纠缠不休,不如回去闭门思过。陈大公子虽被褫夺功名,三年之内不许科考,但三年后仍可参加乡试,一样可以为朝廷效力!若是再胡搅蛮缠,就别怪本世子不讲情面了!”王一博说完,大步朝门口走去,感受到肖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也没有停留。
堂内霎时噤了声,众人慌忙起身,目光追随着那道渐远的玄色身影,直至世子爷的衣角消失在门扉处,才敢轻舒一口气。
肖望越重重拍了一下桌案,“闹够了没有,开罪了世子爷,谁也别想好过!”
他瞥向跪在地上的陈默,沉声说道:
“默儿!世子爷方才也说了,不过是三年不许科考,又非禁你入朝。日后再努力就是!”
陈默死死撰着拳头,他当然知道自己还可以参加科考,但是此事一出,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功名被褫夺,这个人他丢不起。
肖战见此处没有自己什么事了,转身就走。
杨柳柳怔怔望着肖战离去的背,脑中百转千回,方才她余光瞥见,自她出现,那世子爷的目光就牢牢锁在她身上,让她头皮发麻,激得她后颈汗毛倒竖,难不成……这位位高权重的世子爷,是看上自己了?
回院子的路上,安福按捺不住满心兴奋:“公子,您今日不在可错过好戏了!我刚问过大公子身边的人,听说老爷这次可没偏袒陈默,夫人更是当场给了陈默一巴掌呢!林姨娘今儿这般低声下气求您,纯粹是自讨没趣……让他们以前总是欺负您!活该!看他们以后还怎么得意!”
肖战眉峰微动,随即淡然摇头:“不过是做给世子爷看的表面功夫罢了。若不是他们一味纵容,陈默也不会如此嚣张,更不会有今天的祸事,莫要跟着参合,与咱们无关!”
“是!对了,世子爷派人过来说……让您暂且不用去翠竹轩了!”
肖战闻言愣了愣,片刻点了点头。
“您就不问问原因?”
肖战眨了眨眼睛:“什么原因?”
安福立刻撅起嘴,愤愤地说:“听说世子爷从青楼带回了一个女子,可漂亮了!”
这是三公子的人设图,清冷孤傲!他其实是真的不在意那些人是不是欺负他,因为没人能够真的欺负他。
世子爷吃醋了,醋也白醋,小公子根本不会哄他,他得自己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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