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终于敛去了刺骨的锋芒，如同磨钝了爪牙的困兽，在苏北广袤而贫瘠的土地上，渐渐化作了带着湿意的、略显温柔的呜咽。残雪消融，露出底下深褐色、饱经蹂躏的土地。

枯黄的草根下，悄然钻出一点怯生生的绿意，像是对这迟来的春天报以最卑微的试探。然而，这片初醒的土地，并未给予肖战他们多少喘息的机会。

老金那戛然而止的悲怆号子，如同一个沉重的烙印，深深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也成了他们身后挥之不去的催命符。

追兵虽被老金引开，但保安团和76号的特务织成的那张无形大网，并未就此撤去。他们如同跗骨之蛆，凭借着猎犬和当地眼线，在广袤的苏北平原和起伏的丘陵间，一次次地逼近这支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小队。

每一次短暂的休憩都可能演变为一场生死时速的奔逃，每一次生火取暖升起的渺渺青烟，都像在向死神发出危险的信号。

饥饿，是比追兵更无孔不入的敌人。包袱里那点可怜的干粮早已消耗殆尽。野菜、草根、树皮，成了维系生命的主要口粮。

肖战的身体在盘尼西林的效力下，伤口终于停止了恶化，高烧也渐渐退去，但反复的溃烂和长期的营养不良，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耸，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走路依旧需要王一博或老周搀扶，更多时候是被王一博背着前行。每一次王一博将他背上肩头，都能感觉到那副骨架比上一次更加硌人，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肖战的目光常常是涣散的，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对前路的茫然，只有在偶尔看向王一博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却复杂的情绪，那情绪里混杂着依赖、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疏离？

王一博的状态同样糟糕。连续不断的奔逃、警戒、背负肖战的巨大消耗，以及精神上承受的关于老金牺牲的愧疚和巨大压力，让他也瘦脱了形。

原本清俊的脸庞变得棱角分明，甚至有些冷硬，嘴唇因干裂和缺乏维生素而布满血口子。他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像淬了火的刀子，时刻警惕着周遭的风吹草动，睡眠少得可怜。

只有在肖战昏睡过去，他才有片刻失神，目光落在肖战苍白脆弱的侧脸上，那眼神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一种近乎执拗的保护欲。

然而，当肖战醒来，那双带着疏离和沉默的眼睛看向他时，王一博心中那份炽热的情感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冻结，只余下一种被误解、被推开却又无法言说的苦涩。

他只能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脚下，用在支撑起背上这具轻飘飘却重于泰山的身体上。

而在这份沉默与压抑之中，另一股微妙的情感暗流，正在悄然涌动，如同初春解冻的冰面下危险的潜流。

这份情感的中心，是燕子。

老金的牺牲，对燕子的打击是毁灭性的。那个像父亲一样严厉又慈祥，一路引领、庇护着她的长者，为了他们，为了肖战，为了那份该死的电台，永远地倒在了冰冷的河滩上。

巨大的悲痛和失去依靠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日夜不停地冲击着她年轻的心灵。她变得异常沉默，眼神里时常带着一种空茫的哀伤，只有在看到王一博时，那空洞的眼底才会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亮。

这份光亮，源于依赖，源于感激，更源于一种在绝境中悄然滋生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情愫。

是王一博，在老金牺牲后，毅然决然地扛起了领路的责任，用他那看似单薄却异常坚韧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小队的生存希望。

是王一博，在肖战命悬一线时，如同孤狼般闯入龙潭虎穴，带回了救命的盘尼西林。

是王一博，在每一次遭遇险情时，总是冲在最前面，用身体为他们挡住可能的危险。

他的冷静、他的担当、他在绝境中爆发出的惊人力量和不屈意志，都像黑暗中的火炬，吸引着燕子这只惊惶的飞蛾。

她开始不自觉地追随王一博的身影，目光总是黏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崇拜、感激和隐秘渴望的复杂光芒。

这种变化，在细微的日常中悄然显现。

一次短暂的休憩，在一条干涸的河沟背风处。王一博刚放下肖战，自己就脱力般靠坐在冰冷的土壁上，闭着眼急促地喘息。

燕子默默地将最后一点点干净的、用体温捂过的水，递到王一博干裂的唇边，声音轻得像羽毛：“一博哥…喝点水吧。”

王一博睁开眼，眼神疲惫却锐利地扫过四周，确认安全后才接过水壶，却只抿了一小口，随即就递给了旁边同样嘴唇干裂的小陈。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蜷缩在草堆里、闭目养神的肖战，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燕子看着王一博的动作，看着他目光的落点，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又默默地坐到了王一博身边不远的地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另一次，队伍艰难地翻越一道陡峭的山梁。肖战体力不支，脚下打滑，差点滚落下去。王一博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攥住他的胳膊，将他猛地拉回自己怀里，两人重重撞在山壁上。

王一博的后背被尖锐的石头硌得生疼，却第一时间低头查看肖战：“没事吧？伤着没？”语气里的紧张和关切溢于言表。

肖战被他紧紧箍在怀里，两人气息交缠，近在咫尺。他苍白的脸上瞬间浮起一丝极不自然的红晕，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推开王一博，别过头去，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伪装的冷淡和疏离：“…没事。谢了。”

他挣扎着站稳，扶着山壁，不再看王一博，眼神却有些慌乱地飘向别处。

王一博被他这明显的推拒弄得一愣，手臂僵在半空，一股冰冷的失落和隐隐的怒火涌上心头。

他看着肖战那倔强又脆弱的侧影，看着他刻意与自己拉开的距离，只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块浸透了冰水的棉絮，又冷又闷。

这一幕，清晰地落在落后几步、正艰难攀爬的燕子眼中。她看着王一博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受伤和失落，看着他依旧下意识伸出去、想要扶住肖战却最终收回的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心疼。

她加快了脚步，走到王一博身边，装作不经意地扶了他一把，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一博哥，小心点，这段路滑。”

王一博回过神，看着燕子关切的眼神，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他的心思显然还停留在肖战那疏离的态度上，并未留意燕子眼中那过于明亮的光彩。

而肖战，在推开王一博后，心里同样翻江倒海。他并非不知王一博的情意，更非真的厌恶他的触碰。恰恰相反，王一博每一次靠近带来的灼热气息和有力的臂膀，都让他心跳加速，心绪难平。

他清楚地记得王一博背着他奔跑时那宽厚脊背的温度，记得他撬开药瓶时那不顾一切的疯狂眼神，记得他为了自己一次次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

可是，正是这份过于沉重的情意，让肖战感到窒息和惶恐。他觉得自己像个累赘，像个拖累王一博和整个队伍的包袱。

每一次看到王一博因他而更加疲惫、更加伤痕累累，看到老金为了掩护他们而牺牲，那份沉重的负罪感就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喘不过气。

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王一博如此炽热而纯粹的感情，这份感情像一面镜子，照出他的虚弱和无能。他害怕回应，更害怕拖累。所以他选择推开，用疏离筑起一道墙，仿佛这样就能减轻王一博的负担，也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然而，当他看到燕子望向王一博时那毫不掩饰的、带着倾慕和关切的眼神，看到她在王一博失落时及时递上的温柔，一种尖锐的、带着酸涩的刺痛感便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手指却无意识地深深抠进了身旁冰冷的泥土里，指节泛白。一种名为“嫉妒”的毒草，在他刻意压抑的心底悄然滋生。

他以为王一博对燕子的温柔是另眼相看，以为燕子那明媚的青春和活力，才是王一博疲惫旅程中真正的慰藉。而他，只是一个需要被照顾、被怜悯的病号。

这种误解，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两人之间。王一博看到肖战对燕子的“在意”，心中醋意翻腾，却因肖战对自己明显的疏离而不敢表露，只能将这份酸涩和失落化作更沉默的守护和更冰冷的外壳。

肖战则因自己的“拖累”和燕子的“存在”，更加坚定了推开王一博的决心，将那份压抑的悸动更深地埋藏，甚至不惜用更冷漠的态度来武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