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晨光被往来的人影剪得零碎，落在陈宇脸上时，恰好照亮他眼底那点未散的慌乱。顾魏看着他，没立刻回答——刚才“张强”临死前的眼神太真切，那种混杂着惊恐与急切的警告，像根细刺扎在他心里，而眼前的陈宇，额角还沾着跑过来时蹭到的灰尘，连呼吸都带着没平复的急促，又实在不像藏着事的样子。

“他只说了一句‘陈宇，小心’。”顾魏避开他的目光，看向ICU紧闭的门，声音压得很低，“没头没尾，刚说完就骤停了。”

陈宇的肩膀松了松，像是卸下了什么重负，却又很快皱紧眉：“他是故意的。”

“什么？”

“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所以临死前留了这么句话。”陈宇的指尖攥成拳，指节泛白，“要么是想挑拨，要么是……他知道什么，想暗示什么，但没来得及说全。”他顿了顿，看向顾魏，眼神里带着恳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信我吗？”

顾魏抬眼撞进他的目光里。陈宇的眼睛很亮，此刻被晨光映着，能清晰地看到眼底的红血丝——那是熬了几个通宵的痕迹，也能看到他眼底的坦诚，像没被尘埃蒙过的玻璃。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陪母亲复查的警校生，坐在长椅上时，眼神也是这样，干净又执着。

“我信。”顾魏移开视线，声音轻却肯定，“但得查清楚。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你，总不能是凭空编的。”

陈宇松了口气，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转瞬又沉了下去：“我让人去查‘老鬼’的底细，刚才拿到的资料里，‘张强’的真名叫赵强，确实是文物走私团伙里的人，但不算核心，按理说不该知道这么多。他提到的‘老鬼’，才是这个团伙的头，我们追了快半年，一直没摸到他的影子。”

“会不会赵强知道老鬼的身份？”顾魏问，“所以对方才一定要让他死，甚至不惜在医院动手。”

“肯定是。”陈宇点头，“但他刚才除了‘老鬼’，只提到了我……”他忽然顿住，像是想到了什么，“等等，我跟赵强的接触，除了昨天追捕，之前只有一次——半个月前，我们在城郊的仓库堵过他一次，没抓住，但他应该看到我了。会不会那时候他就被老鬼盯上了，老鬼知道他见过我，故意让他死前说这种话，想把我摘出去，或者让我背锅？”

这个猜测不是没可能。顾魏想起那通威胁电话，对方显然对医院的情况很熟悉，甚至可能就在附近盯着——赵强醒的时候，说不定对方通过什么方式给了他暗示，让他故意说出那句话。

“先别声张。”顾魏低声道，“赵强的死讯暂时别往外传，就说还在抢救。老鬼的人既然在盯着，让他们以为赵强还活着，说不定会再动手，到时候就能抓住把柄。”

陈宇眼睛亮了亮：“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转头对小林和小王交代，“你们俩守在这里，对外就说病人还在抢救，别让任何人知道真实情况。另外，查一下刚才那半小时里，医院周围有没有可疑人员出入，尤其是消防通道那边。”

“好！”小林和小王立刻应了。

陈宇又看向顾魏：“赵强刚才除了‘老鬼’和那句话，还说别的了吗？”

顾魏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他刚说出‘老鬼’两个字就开始咳嗽，然后就抓着我说了那句，接着就不行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他抓我的时候，手指很凉，力气却很大，不像是刚醒过来的人该有的力气。”

“不正常。”陈宇皱紧眉，“就算他醒了，刚经历过开颅手术，也不可能有那么大劲。会不会是……”他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彼此的意思——赵强的死，可能不只是心跳骤停那么简单。

“我会让人去查他的死因。”顾魏道，“虽然现在看起来是心源性猝死，但保险起见，还是做个全面检查。”

陈宇点头：“麻烦你了。”他看了眼ICU的门，又看向顾魏，“你熬了这么久，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盯着。有情况我立刻给你打电话。”

顾魏确实累了，头一阵阵发沉，但他摇了摇头：“我先去办公室写病历，把赵强的情况整理一下。你这边要是有动静，随时叫我。”他顿了顿，又加了句，“你也注意点，既然老鬼敢动赵强，说不定也会对你下手。”

陈宇笑了笑，眼里的疲惫淡了些：“我知道。以前在警校练过，真遇到事，跑还是跑得掉的。”他抬手拍了拍顾魏的肩膀，指尖的温度透过白大褂传过来，带着点暖意，“别想太多，等抓住老鬼，一切就清楚了。”

顾魏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回到办公室，顾魏没立刻写病历，而是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脑子里乱糟糟的——赵强临死前的警告，陈宇坦荡的眼神，老鬼藏在暗处的算计，像一团缠在一起的线，找不到头。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手腕上那几道指痕还在，冰凉的触感仿佛还没散去。

他拿出手机，翻出陈宇的号码——刚才存上的，备注是“陈宇”。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划，最终还是没拨出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问他有没有怀疑的人，还是再确认一次他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说到底，他心里还是存了点疑虑。不是不信陈宇，而是经历了赵强这回事，不得不谨慎——老鬼能在医院里动这么多手脚，说明他的眼线可能无处不在，谁都不能完全排除嫌疑。

正想得入神，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敲。顾魏以为是护士，随口应了声“请进”，却见进来的是陈宇。

他手里拿着两个保温杯，走到桌前，把其中一个放在顾魏面前：“刚在楼下买的粥，你垫垫肚子。”

保温杯是温热的，杯壁上印着便利店的logo。顾魏打开盖子，里面是皮蛋瘦肉粥，香气顺着热气飘出来，驱散了不少办公室里的药味。

“你也没吃？”顾魏问。

“嗯，忙忘了。”陈宇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打开自己的那份粥，小口喝着，“小林刚才来电话，说查了医院周围的监控，没发现可疑人员，但消防通道门口的草丛里，发现了个被扔掉的蓝牙耳机。”

“蓝牙耳机？”

“嗯，看起来是新的，应该是昨天那个闯入者留下的。”陈宇喝了口粥，声音含糊了些，“技术队已经拿去查了，看看能不能恢复点数据。”

顾魏也拿起勺子，小口喝着粥。温热的粥滑进胃里，驱散了些寒意。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两人喝粥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叫。

“其实我刚才在ICU门口，挺怕你不信我的。”陈宇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老鬼这孙子太能藏了，我们追了半年，一点实质性的证据都没有，现在赵强又死了，还留了那么句话……我真怕你觉得我有问题。”

顾魏抬眼看他。陈宇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阴影，语气里带着点难得的脆弱，不像刚才那个雷厉风行的刑警，倒像个怕被误会的孩子。

“我没不信你。”顾魏放下勺子，认真地说，“只是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我们都得小心。不管是谁，都不能完全相信，包括我。”

陈宇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愣了愣，随即笑了：“你说得对。”他拿起粥碗，喝了一大口，“等抓住老鬼，我请你吃饭。”

“好。”顾魏也笑了，“到时候得请我吃顿好的，弥补我这两天的觉。”

“没问题，你想吃什么都行。”

两人又聊了几句案情，陈宇接了个电话，说是队里有急事，就先走了。他走的时候，把没喝完的粥碗带走了，说是“顺手扔垃圾桶”，顾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那点疑虑像是被温热的粥熨平了些。

他拿起保温杯，里面的粥还温着。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杯壁上，映出淡淡的光晕。顾魏喝了口粥，拿出病历本——不管老鬼藏得多深，不管赵强的话是真是假，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先把该做的事做好。

只是他没注意，办公室窗外的树影里，有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人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刚拍的照片——照片里，陈宇正坐在顾魏对面，两人隔着一张桌子，低头喝着粥，晨光落在他们身上，看起来格外平静。

树影里的人收起手机，转身融入了走廊的阴影里，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而那道刚刚被粥的暖意熨平了些的裂痕上，似乎又落了层看不见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