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把宿舍楼下的香樟影拉得老长，肖战踩着斑驳的光影上楼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没回头，攥着口袋里那张没发出去的消息草稿——“宣传画的光效改了，你要不要先看看”——指腹把屏幕蹭得发烫，终究还是按灭了手机。回到宿舍，他把自己蒙进被子里。苏瑶白天说的“别因为别人的话躲着他”还在耳边响，可程熙那句“你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像根冰锥，扎得他心口发紧。他翻来覆去烙饼似的，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又是初中时被围在教室后墙的场景，那些“抄袭”“装模作样”的声音，和白天同学们议论“攀高枝”的调调混在一起，吵得他猛地睁开眼。天刚蒙蒙亮。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发了会儿呆，起身洗漱时，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眼下的乌青，像被人揍了一拳。走进教室时，早读课还没开始，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笑声脆生生的，撞在墙上又弹回来，落在他耳里格外刺耳。他没抬头，径直走到靠窗的座位坐下，把书包往桌洞里一塞，就趴在了桌上。手臂压着画本，画本里夹着那张快完成的宣传画，黑色剪影旁的白色光茫，在桌布下洇出模糊的轮廓。“肖战，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同桌戳了戳他的胳膊，“昨晚没睡好？”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敢抬头。他怕同桌问起王一博，怕听到任何和“王一博”“家庭背景”沾边的词。可怕什么来什么。早读课刚结束，班主任抱着一叠文件走进来，把文件往讲台上一放，清了清嗓子：“同学们，上周让填的家庭背景调查表，学校整理好了。本来是内部存档，方便后续针对性帮扶，但家长委员会那边说，部分学生的家庭情况可以适当公开，让大家互相了解，也能……嗯，促进同学间的互助。”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讲台。肖战的心猛地一沉，像坠了块铅。他知道自己填了什么——父母是普通工人，家里还有个在读小学的妹妹，一栏“是否需要学校帮扶”里，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画了勾。那是他最不愿被人知道的事，像藏在衣服下的疤，从不敢露出来。“现在我简单念几个重点记录的。”班主任拿起最上面的文件，“王一博同学，父母经商，家庭条件优渥，已自愿申请承担本次校园文化节的部分赞助……”话音未落，教室里就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我就说王一博怎么什么活动都敢接，原来是家里有底气啊！”“难怪他穿的鞋都是限量款，之前还以为是攒了很久的钱呢……”议论声像细密的针，扎得肖战后颈发僵。他攥紧了桌下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能感觉到有目光往自己这边瞟，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初中时别人看他的眼神——“原来他家里这么普通啊”“难怪总穿那几件衣服”。他低着头，盯着桌布上的格子纹路，心里像堵了团湿棉花，又闷又沉。课间休息时，他想出去透透气，刚站起身，就听见后排传来压低的说话声。“喂，你们说肖战天天黏着王一博，是不是知道王一博家里有钱啊？”是班里那个总爱嚼舌根的男生，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你看他穿的鞋，都起球了，估计是想攀高枝吧？”“可不是嘛，”旁边的女生嗤笑一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王一博那样的家庭，能看得上他？指不定人家心里早就嫌他穷酸了。”“哎，你们说，王一博会不会是觉得他画画还行，才跟他走得近？等宣传画一画完，估计就不搭理他了……”后面的话，肖战没听清。他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像有只蜜蜂在里面横冲直撞。那些话不是针了，是刀，明晃晃地扎过来，把他藏在心里的自卑剖得鲜血淋漓。他猛地转过身，盯着那几个说话的同学，眼睛红得像要冒火。“你们说够了没有！”他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怒，“我跟谁交朋友，关你们什么事？用得着你们在这儿瞎猜？”那几个同学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发火，愣了一下，随即又嬉皮笑脸起来。那个男生挑了挑眉：“哟，说中了？不然你急什么？我们又没瞎说，你跟王一博家庭条件差那么多，硬凑在一起，不就是图人家点什么吗？”“我没有！”肖战吼了一声，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想冲过去撕烂那男生的嘴，想把桌洞里的画本摔在他们脸上，告诉他们自己和王一博只是朋友，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的哽咽堵得说不出来。他怕。他怕自己一激动，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怕别人更笃定“他因为被戳中痛处才急眼”。他只能咬着牙，狠狠瞪了那几个同学一眼，转身冲出了教室。走廊里空荡荡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光斑。他没头苍蝇似的往前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王一博。他要问清楚，是不是他把自己的家庭情况说出去的。是不是他觉得和自己走得近丢了脸，才故意让家长委员会“公开”这些，好让自己知难而退。是不是……他从一开始接近自己，就只是因为“他画画还行”。教学楼尽头的楼梯间里，他看见了王一博。王一博正倚着栏杆抽烟——肖战还是第一次见他抽烟，手指夹着烟的样子有些生疏，烟雾缭绕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表情。他望着远处的操场，操场上有几个早到的同学在打篮球，拍球的声音“咚咚”地传过来，衬得他身影格外孤单。“王一博！”肖战的声音带着哭腔，撞在楼梯间的墙壁上，又弹回来。王一博猛地回过头，看到肖战通红的眼眶和紧绷的脸，手一抖，烟掉在了地上。他慌忙用脚踩灭，快步走过来：“肖战？你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他想伸手碰肖战的脸，却被肖战猛地挥开。“别碰我！”肖战往后退了一步，胸口还在起伏，“我问你，是不是你把我的家庭背景告诉别人的？是不是你让学校公开这些的？”王一博愣住了，眉头拧成了疙瘩：“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根本不知道学校要公开调查表，早上听同学说才知道……”“不知道？”肖战冷笑一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那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偏偏在你家赞助文化节的事被公开后？王一博，你是不是觉得和我这种穷酸的人走在一起丢脸了？是不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逼我离开你？”“不是的！肖战你听我解释！”王一博急了，上前一步想抓住他的手腕，“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是学校的安排，也可能是家长委员会那边……”“别找借口了！”肖战甩开他的手，声音陡然拔高，“哪有那么巧的事！我一直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以为你不会看不起我，没想到你和他们一样！你就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觉得我在攀你的高枝！”他像只被惹急了的小兽，竖起浑身的刺，却忘了自己的刺有多软，扎不到别人，反而把自己扎得生疼。那些积压了很久的自卑、恐惧、委屈，在这一刻全爆发出来，堵得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瞪着王一博，眼泪掉得更凶。王一博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心里像被人用钝器狠狠砸了一下，又酸又疼。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我从来没看不起你”“我在意的是你这个人”，可话到嘴边，却被肖战眼里的失望堵了回去。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肖战已经认定是他做的了。“肖战，”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我们一起改画稿，一起看排练，你说你喜欢青藤旧墙，我说我喜欢街舞的爆发感……这些难道都是假的？”肖战别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怕自己一看，就会心软，就会动摇。可耳边那些同学的议论声又响起来，像魔咒似的：“他就是图人家有钱”“人家根本看不起他”。“感情在现实面前算什么？”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得厉害，“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家有钱，我家普通；你是风云人物，我是边缘人。我们本来就不该走这么近。”说完，他转身就跑。脚步踉跄着，像在逃。王一博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最终无力地垂了下来。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暖不了他冰凉的指尖。他低头看着地上被踩灭的烟蒂，烟蒂旁的水渍，不知道是露水，还是自己刚才没注意到的泪。他知道，这次的误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深。如果解不开，他和肖战之间，可能真的就完了。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行政楼走去。他要去问班主任，去问家长委员会，不管是谁泄的密，他都要查清楚。他要让肖战知道，他从来没有看不起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推开他。而肖战跑出教学楼后，没地方去，只能往学校的花园走。花园深处有个爬满蔷薇的凉亭，平时很少有人去，是他以前画画时发现的秘密基地。他坐在凉亭的石凳上，把脸埋在膝盖里。眼泪打湿了裤腿，凉飕飕的。他其实后悔了。刚才吼王一博的时候，他看到王一博眼里的受伤，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他知道王一博可能是无辜的，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冲动，可那些话太刺耳了，那些目光太灼人了，他控制不住。他想起第一次在绘画社角落见到王一博的样子，他蹲在地上捡画稿，指尖小心翼翼地掸掉灰尘，说“你画得真好”；想起王一博在排练馆教他做动作，汗水滴在他手背上，说“这样发力才对”；想起王一博给他送咖啡，说“我记得你不爱喝甜的”。那些画面明明那么暖，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呢？“肖战，你到底在怕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闷在膝盖里，“你是不是早就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了？”风一吹，蔷薇花的香味飘过来，甜腻腻的，却让他更难过了。太阳慢慢升到头顶，又慢慢往西斜。凉亭里的阴影越来越长，像要把他整个吞进去。他坐了很久，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缓缓抬起头。远处的教学楼传来放学的铃声，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往校门口走，笑声隔着老远飘过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犹豫了很久，还是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他想，或许该给王一博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等彼此都冷静下来，再好好谈谈。可他不知道，冷静的时间越长，有些误会就越难解开。回到宿舍时，苏瑶正在收拾东西。看到他通红的眼睛，苏瑶愣了一下：“你怎么了？跟人吵架了？”他没说话，把书包往床上一扔，就倒在了床上。“是不是和王一博有关？”苏瑶走过来，坐在他床边，“我早上听班里人说，家庭背景调查表公开了，还说……有人议论你和王一博。”他把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嗯”了一声。“肖战，”苏瑶叹了口气，“你别听那些人胡说。王一博是什么样的人，你比谁都清楚。他要是真看不起你，就不会跑遍大半个学校给你买你爱喝的拿铁，不会在程熙说你坏话时帮你怼回去，更不会……”“可他家里那么有钱。”肖战打断她，声音闷闷的，“苏瑶，你不觉得奇怪吗？他那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会愿意跟我这种人做朋友？”“因为你好啊。”苏瑶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因为你画画好看，因为你善良，因为你值得。肖战，你别总拿家庭条件当借口，你要相信，真的有人会因为‘你是你’而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有什么，或者没有什么。”他没说话，眼泪却又掉了下来，浸湿了枕头。而王一博那边，跑了一上午，问了班主任，又去了家长委员会办公室，总算弄明白了——是家长委员会的一个阿姨，在查看资料时，看到王一博和肖战的名字挨着，又想起程熙之前说的“王一博总跟一个穷学生混在一起”，就故意把两人的家庭情况透露给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又在班里说了出去，才闹得人尽皆知。“那阿姨还说，”负责接待他的老师叹了口气，“她觉得你和肖战走得太近不合适，想让你……嗯，认清差距。”王一博气得手都在抖。他谢过老师，转身往绘画社团跑。他要找到肖战，把真相告诉他，要跟他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要跟他说“我们继续做朋友，不管别人怎么说”。可绘画社团的门是锁着的。他又跑到宿舍楼下，问肖战的室友，室友说“肖战中午回来后就没出门，一直躺在床上”。他站在宿舍楼下，望着肖战宿舍的窗户，窗户关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的人。他拿出手机，想发消息，又怕打扰到肖战。想上楼敲门，又怕肖战不愿意见他。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投在地上。他站了很久，直到宿舍楼下的人渐渐走光，才缓缓转身离开。他想，或许明天会好一点。或许明天，肖战愿意听他解释。可他不知道，有些误会，一旦错过了最好的解释时机，就会像藤蔓一样，在心里越缠越紧，最后把两个人都勒得喘不过气。夜又深了。肖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拿出手机，点开和王一博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还是昨天他发的“明天下午，我去排练馆找你”，王一博回的“好啊”。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关掉了聊天框。王一博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那张青藤旧墙的画稿。画稿上的青藤缠绕着旧墙，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暖融融的。他想起肖战说“这是我觉得校园里最安静的地方”，当时他还笑说“等有空，你带我去看看”。他把画稿放在胸口，闭上眼睛。明天，一定要跟他说清楚。他在心里默默念着。可明天，真的会如他们所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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