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卷着桂花香掠过操场,我们并排坐在褪色的蓝漆看台上,分食最后一块绿豆冰。塑料勺刮过纸碗底发出细碎的响,冰碴子在舌尖化得又快又凉,混着桂花的甜漫到喉咙口。她突然用勺柄指着跑道,笑出的梨涡里盛着点阳光:“你看那个扎羊角辫的,跑起来辫子甩得像小旗子,跟你去年运动会摔进沙坑时一模一样——当时你头发上沾着沙粒,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非要嘴硬说自己是故意滚进去看云的。”
我伸手去挠她胳肢窝,她笑着往后缩,白校服的袖子卷上去,露出小臂上那道浅褐色的疤。阳光落在疤上,像落了片小小的枯叶——那是艺术节搬钢琴时被琴凳磕的,当时血珠顺着她指尖滴在白琴键上,绽开一朵朵细碎的小红花。我拽着她往医务室跑,她的帆布鞋总踩着我的鞋跟,发间银铃叮铃响,比校医室的消毒水味更让人心慌,直到护士用酒精棉擦伤口,她攥着我的手才松开,掌心的汗洇湿了我半片校服袖口。
“对了。”她突然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边角被手指捻得发皱,还沾着点桂花的金粉,“我妈整理旧物时翻出的,说是你小学三年级画的手抄报,上面还贴着我们在操场捡的银杏叶。”信封里飘出片干枯的银杏叶,边缘卷得像只褪色的小喇叭,叶面上用红蜡笔写的“友谊长存”早就晕成了粉紫色,是当年她抢着写时,笔尖戳穿了半张纸,蜡笔屑掉在我手背上,像撒了把碎草莓糖。
秋分那天的早读课,她趴在桌上画黑板报报头,晨光从窗玻璃斜切进来,在她背上割出块菱形的光斑,连绒毛都看得清。我数着她发尾扫过《语文》课本的次数,数到第十七下时,突然发现她扎头发的皮筋换了根米白色的,上面缠着圈浅灰棉线——是我上周织围巾时剩下的,当时她蹲在我脚边捡线头,指尖被棒针戳出个小红点,却非要把棉线绕在皮筋上打了个蝴蝶结,说这样“像给头发系了朵小云彩”。
课间操的音乐换成《运动员进行曲》时,她把叠得方方正正的围巾塞进我怀里。藏青色的毛线蹭着掌心有点痒,带着她口袋里的温度。“我妈说这种颜色最衬你,”她的指尖在围巾边缘的流苏上绕了圈,指腹沾着点灰毛线头,“就是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条不听话的小蛇,你可别笑。”我展开围巾时,一片干桂花从里衬掉出来,金粉簌簌落在我校服口袋里,是上周她在花坛捡的,当时还说“要把秋天的香味藏起来,冬天就不冷了”。
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我们在教室后面的暖气片上烤橘子。橘皮被烤得发焦,甜香混着粉笔灰漫到前排,她突然指着我嘴角的橘络笑:“像只偷喝了橘子汁的小猫咪。”我捏起瓣橘子往她嘴里塞,她偏头躲开时,发梢扫过我脸颊,带着点洗发水的杏仁味——是上周她感冒换的,说柠檬味太凉像冰汽水,现在闻着倒像把整个秋天的蜜都腌在了头发里,暖乎乎的。
雪停后,她拉着我去操场堆雪人。毛线手套早被雪浸得湿透,指尖冻得发红,她却非要解下校服上的两颗银纽扣,摁在雪人脸上当眼睛。“你看它歪着的围巾,像不像你上次系反的样子?”她呵出的白气落在我睫毛上,带着点橘子的甜,我刚想反驳,脚下一滑,两个人抱着滚在雪地里。她的发绳不知什么时候松了,黑发缠着雪花贴在我颈窝,凉丝丝的痒,心却跳得像揣了只小兔子,撞得肋骨都发颤。
跨年夜的晚自习,教室里的倒计时牌翻到了最后一页。她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时“咔嗒”一声轻响,里面是用糖纸折的星星,红的绿的堆得像座小山,在台灯下闪着细碎的光。“五十二颗,”她数到最后一颗时,指尖在玻璃糖纸上留下个浅浅的印,“代表这个学期的五十二周,我们每个周一到周五都在一起。”我捏起颗粉色的星星,糖纸边缘有点卷,是用上次那根橘子味硬糖的包装折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星星在掌心滚了滚,像把整个冬天的温柔都裹在了里面。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操场的烟花突然炸开,金红色的光映在她脸上,睫毛上还沾着点饼干屑,像落了片小雪花。“明年春天,我们去看桃花好不好?”她凑到我耳边说,热气拂过耳廓有点痒,“听说后山的桃树都开花了,粉嘟嘟的像你画水彩时调的腮红,花瓣落在头发上,肯定比栀子花还香。”我看着她眼里的自己,突然觉得那些即将到来的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只要身边有她,就会像她偷偷塞给我的大白兔奶糖,甜得能漫到心里,连时光都变得黏糊糊、软乎乎的,像融化的蜂蜜,舍不得往前流。
开春的第一缕风裹着融雪的潮气漫进教室时,她抱着本泛黄的《植物图鉴》蹲在我课桌旁,校服裙摆扫过地面扬起细尘。指尖点着夹着银杏叶书签的那页——后山的桃树正开得热闹,铜版纸上的粉白花瓣被印得像沾了晨露,连花瓣边缘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你看这张照片,”她的指甲在纸面轻轻刮过,留下道浅痕,指甲盖边缘还沾着点昨晚画画的桃红色颜料,“花瓣边缘带点胭脂红,跟你上次画《春景图》时,不小心打翻的赭石颜料混了桃红一模一样。当时你急得直跺脚,颜料在画纸上晕开,倒像片落了雨的桃林。”
我们踩着未化尽的残雪往后山走,她的帆布鞋鞋底沾着冰碴,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咯吱”声,鞋边还沾着片干枯的柳叶。路过溪边的老柳树时,她突然停下来,折了根发绿的柳条往我发间插,指尖触到我耳廓时带点凉:“去年你说柳芽像翡翠簪子,现在带点嫩黄,倒像嵌了碎金子。”话音刚落,柳条上的雪沫子掉进我衣领,凉得我一缩脖子,她慌忙伸手去掸,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线毛衣渗进来,像揣了颗小太阳,连带着她袖口沾着的泥土印都蹭在了我颈侧。
桃林在坡上铺成片粉云,风一吹就簌簌落花瓣,沾在她的紫色发绳上、米白色校服肩头,连睫毛都落了片浅粉。她踮脚去够枝头那朵开得最盛的,帆布鞋后跟在冻土上打滑,鞋跟处磨出的毛边蹭着地面。我伸手扶她时,指尖戳到她校服口袋里硬邦邦的东西——是袋桃花形状的酥饼,油纸袋边缘印着“老字号”三个字,还沾着点今早的露水。“你上次说想吃带花味的点心,”她把酥饼往我手里塞,掌心沾着点面粉,是刚才捏碎了半块在兜里,“刚出炉时冒热气,酥皮能掉一衣襟,像把春天烤进了面里。”
咬下去时酥皮簌簌掉在衣襟上,甜香混着花瓣的清冽漫开来,舌尖还能尝到点若有若无的盐粒——是她妈妈做点心时总爱多放的那一点点。她突然指着我嘴角的碎屑笑,左边虎牙尖闪着光:“像只偷藏食物的小松鼠,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我捏起半块往她嘴里送,她偏头躲开时,发间的桃花瓣落在我手背上,粉得像被她的口红染过——上周美术课她偷抹了点妈妈的玫瑰唇膏,被我发现时,耳尖红得比画纸还艳,却非要说是“桃花映的”,说话时唇膏沾在唇角,像落了片小花瓣。
暮春的雨总带着点缠绵,我们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背课文,她的笔记本上画满了桃花,有的半开,有的打着苞,最角落那朵旁边用铅笔写着“像晓婷害羞时的脸”,字迹被她用橡皮蹭过,却还是留下浅浅的印。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在她的刘海尖凝成小水珠,滴在课本的《桃花源记》上,晕开片浅痕,刚好漫过“夹岸数百步”那行字。“你看这个‘落英缤纷’,”她用铅笔头点着那行字,笔尖沾着点桃红色的颜料,是今早摘花时蹭的,“是不是跟我们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样?花瓣落在你发间时,你睫毛颤得像蝴蝶翅膀。”
我转头时,她的睫毛上还挂着雨珠,像落了串碎水晶,眨眼时砸在鼻尖,溅出更小的水花。窗外的玉兰花落了满地,白得像堆雪,她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玻璃罐,盖子上缠着圈细麻绳,里面装着半罐桃花瓣,是今早摘的,还带着湿意,底层的花瓣已经被压出了水痕。“我妈说晒干了能泡茶,”她把罐子盖拧开条缝,清香漫出来,混着图书馆旧书的油墨味,“等夏天泡在冰水里,加两块冰糖,比柠檬片还爽口。”说话间,她的指尖在罐口划了圈,指甲盖被染成淡淡的粉,是剥花瓣时蹭的,连指缝里都藏着点花瓣的碎末。
入夏那天,她抱着个竹编篮在楼下等我,篮子边缘缠着圈蓝布条,里面铺着蓝印花布,放着两罐桃花蜜,玻璃罐上贴着她写的标签,字迹歪歪扭扭。“我妈熬了一下午,”她的额角还带着汗,鼻尖沾着点蜜色,是刚才尝味道时蹭的,“说放凉了冲水喝,比汽水还解腻。你看这蜜里还飘着花瓣呢。”阳光透过竹篮的缝隙落在她手背上,晃成细碎的金斑,像撒了把碎金子,连她手腕上沾着的篮编印都染上了光。路过冷饮摊时,她突然停下来买了两支桃花味冰棒,粉白的颜色在阳光下透着凉气,冰棒棍上还印着只小兔子,“你看这冰棒上的花纹,像不像我们捡的桃花瓣?连边缘的波浪都一样。”
冰棒化得快,甜水顺着手指往下淌,她慌忙用舌尖去舔,嘴角沾着点粉,像偷吃了花瓣的小兔子,连下巴上都沾了点糖霜。我掏出纸巾想帮她擦,她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尖的凉意混着她掌心的热,像冰和火撞在了一起,连带着冰棒滴在我手背上的甜水都变得滚烫。远处的蝉鸣突然响起来,盖过了我们的呼吸声,直到冰棒的甜水在手腕上洇出浅痕,像条粉色的小溪,她才慌忙松开手,耳尖红得比天边的晚霞还艳,连带着脖颈都泛着粉。
“等秋天,我们去摘桂花好不好?”她舔着冰棒突然说,粉白的糖霜沾在唇上,像落了层细雪,“就摘图书馆后面那棵老桂树的,金黄金黄的,能腌成糖,也能塞进香囊里。去年我妈做的桂花糕,你不是说比商店买的甜吗?”我看着她眼里的期待,睫毛上还沾着点冰棒的水珠,突然觉得那些即将到来的季节,都被她提前染上了颜色和味道——春天是粉的,带着桃花香;夏天是凉的,混着蜜甜;秋天该是金的,飘着桂花香;冬天呢,大概是暖的,裹着她织的围巾,和藏在口袋里还带着体温的热乎点心。
她突然拽住我的手往巷子里跑,帆布鞋踩过水洼时溅起水花,打湿了裤脚,露出脚踝上那颗小小的红痣。“快点,”她的马尾辫扫过我的胳膊,发绳上的银铃叮铃响,惊飞了停在墙头的麻雀,“去晚了,街角的桃花酥就卖完了!上次你说要尝尝他们家新做的杏仁馅。”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她发间的桃花香,混着远处卖冰棒的吆喝声、巷子里老奶奶摇着蒲扇的闲话声,像把整个夏天的热闹都揉成了团,软乎乎地撞在心上。我看着她奔跑的背影,紫色发绳在阳光下闪着光,突然觉得,原来最好的时光从来不是定格的画面,而是和她一起走过的每个季节,是她眼里的光、发间的香,是说“我们一起”时,指尖传来的温度,烫得人心尖发颤,连时光都跟着放慢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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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