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自然得好似曾经做过千百遍。
两人同时愣住。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那些亲昵的习惯从未消失,只是被埋藏在了岁月深处。
“抱歉…”龚俊先回过神,收回手。
张哲瀚低下头,耳尖泛红:“没事…”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幸好小慕哲嚷嚷着还要吃巧克力圣代,才打破了这片刻的沉默。
下午的花车巡游时,人潮涌动,龚俊下意识地护住张哲瀚和儿子,手臂轻轻环在张哲瀚身后,形成一个保护性的姿势。
张哲瀚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躲开。
巡游音乐声震耳欲聋,五彩纸花漫天飞舞,小慕哲坐在龚俊肩头欢呼雀跃,在一片喧嚣中,龚俊低下头,在张哲瀚耳边轻声说:“谢谢你今天愿意来…”
他的呼吸拂过耳际,温暖而熟悉,张哲瀚没有回答,只是仰头看着儿子开心的笑脸,忽然觉得或许这一切都值得。
夕阳西下,迪士尼城堡前开始聚集人群等待夜间灯光秀,龚俊抱着已经玩累的小慕哲,和张哲瀚并肩站在人群中。
“今天开心吗?”龚俊问肩头昏昏欲睡的儿子。
小家伙勉强睁开眼,搂住他的脖子:“开心…我最喜欢和爸爸妈妈一起玩了…”说完就又趴回去,几乎立刻睡着了。
灯光秀开始了,璀璨的光芒映照在每个人脸上,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龚俊的手指轻轻勾住了张哲瀚的。
张哲瀚震颤了一下,却没有抽开。
“再给我一次机会,瀚瀚…”龚俊的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音乐和欢呼声中,“我不求你现在原谅我,只求你允许我重新走近你,走近孩子…”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绚丽夺目,张哲瀚望着那片转瞬即逝的光华,久久没有回答。
返程的路上,小慕哲完全睡熟了,车内安静得只剩下空调的轻微声响和孩子的呼吸声。
在一个红灯前,龚俊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张哲瀚:“你今天…开心吗?”
张哲瀚望着窗外流逝的霓虹,轻轻点头:“嗯,看到崽崽那么开心,值得…”
“那你呢?”龚俊追问,“你自己开心吗?”
张哲瀚沉默了片刻。
诚实地说,今天有一瞬间,他确实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和快乐,仿佛回到了还没有那么多伤害和隔阂的从前。
但他说不出口。
“龚俊,”他终于转过头,直视着前夫的眼睛,“我们需要谈谈…”
龚俊的心沉了一下,点点头:“好…”
回到家,安顿好熟睡的儿子,两人面对面坐在客厅沙发上,空气仿佛凝固了,五年的距离横亘其间,无形却沉重。
“今天我很感谢你,”张哲瀚先开口,“崽崽真的很开心…”
“但?”龚俊预感到转折的到来。
“但这不代表我们能回到过去…”张哲瀚的声音平静却坚定,“过去发生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五年来的距离也是…我不能因为孩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就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龚俊的眼神黯淡下来:“我明白…我不求你立刻接受我,瀚瀚,我只希望…你能允许我重新追你…”
张哲瀚惊讶地抬眼。
“这五年来,我努力整顿公司,培养得力助手,就是为了能抽出更多时间…”龚俊向前倾身,目光灼灼,“我知道道歉远远不够,所以我想用行动证明,我会把你和孩子放在第一位——从现在开始,永远是第一位…”
“可是你当初却也是为了事业为了家族,把我跟崽崽舍在了后面…所以我跟崽崽是你随时可以安排的物件吗?”张哲瀚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许不容反驳的情绪,“如果有一天,龚氏又到了让你不得不将它跟家庭放在一起做抉择的时候?你又能怎么办?我很理解你,龚氏是个家族企业,你又那么重要,我不是要逼你做什么,也没资格要求你怎么样…所以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张哲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横亘在他们之间最核心、也最鲜血淋漓的症结。那不是抱怨,而是深切的恐惧——恐惧历史重演,恐惧再次被置于天平上,成为被衡量、甚至可能被牺牲的那一端。
客厅里只剩下壁灯柔和的光晕,却照得龚俊脸色有些发白。
他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没有立刻辩解,而是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咀嚼这句话里蕴含的所有痛苦和质疑。
“你不是物件,瀚瀚…崽崽也不是,”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被彻底刺伤后的痛楚,却又奇异地透着一种清醒的坚定,“以前的我……或许真的混账到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那时的我,刚失去我爸,又被突如其来的重任压垮,愚蠢地以为扛起公司才是对家族、最终也是对你们母子的责任…我错了,错得离谱…”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闪烁,直直地看向张哲瀚,那里面没有了五年前的急躁和年轻气盛,只剩下岁月沉淀下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这五年,我每一天都在为那个错误付出代价…失去你,错过崽崽的成长,看着你们的生活我像个局外人……这比任何商业危机都更让我痛苦千百倍,所以我拼命地调整公司架构,培养团队,放下不必要的控制欲,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再面临选择时能更轻松地选公司——”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而是为了确保,再也不会有任何事、任何人,能逼我在你和崽崽之外做出选择…龚氏很重要,龚家也很重要,但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守护家人,而不是牺牲家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耗尽全部勇气:“如果……我是说如果,未来真的再出现那种极端到不可想象的情况,需要我在公司和家庭之间做唯一抉择——瀚瀚,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我会选你和崽崽…毫不犹豫…”
张哲瀚猛地抬眼,撞进龚俊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一丝玩笑或敷衍,只有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甚至从龚俊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意味——如果必要,他或许真的会放弃龚氏。
这个认知让张哲瀚心头巨震。
曾经的龚俊,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个视家族责任和事业成就为生命全部的男人,似乎真的被这五年的分离彻底重塑了。
“这种保证……”张哲瀚的声音有些发颤,“听起来很动人,龚俊…但事情没发生前,谁都可以说得很轻松…而且我也不需要你向我保证…”
“我知道空口无凭,”龚俊接口道,他似乎早就料到张哲瀚会这么说,“我不要求你现在就相信…我只请求你……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不是用语言,是用以后每一天的行动,你可以考察我,可以设置任何你觉得安全的界限,我可以签署任何你要求的协议来保障你和崽崽的利益……我只求一个重新站在起跑线上的资格…好吗?”
他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几乎到了卑微的程度,这不是张哲瀚熟悉的那个龚俊,那个骄傲的、偶尔会强势的龚俊,此刻正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脆弱和决心一并摊开在他面前。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寂。
张哲瀚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他混乱极了,理智还在尖叫着警告他不要重蹈覆辙,不要轻易相信承诺,可情感深处,那个曾经深爱过龚俊、至今或许仍未完全放下的部分,却因为这番话而微微颤抖着,泛起酸涩的涟漪。
还有崽崽……儿子那双渴望父母共同陪伴的亮晶晶的眼睛,不断在他脑海里闪现。
“证明……”张哲瀚喃喃道,像是问龚俊,也像是问自己,“要怎么证明?”
“时间…”龚俊立刻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给我时间…让我参与进来,不是作为偶尔来访的客人,而是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家人……你可以随时叫停,只要你感到一丝不安或不快,我立刻退回你划定的界限之外。一切以你和孩子的感受为准…”
这完全是一份不对等的条约,将所有主动权都交到了张哲瀚的手里。
张哲瀚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沙发垫的边缘,龚俊给出的承诺太重,姿态太低,几乎击溃了他用五年时间筑起的心理防线,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动摇了。
不是因为那些动人的保证,而是因为龚俊眼中那种近乎破釜沉舟的真诚,以及那份将全部裁决权拱手让出的卑微,这不再是那个他记忆中总是将事业置于顶峰的龚俊了。
“……参与进来?”张哲瀚重复着这个词,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以什么身份?又以什么频率?”
龚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听出了张哲瀚语气里的松动,这让他心脏狂跳,却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急切,生怕吓退了对方。
“身份……由你决定,可以是‘崽崽的爸爸’,也可以是……‘正在努力追求你的人’…”他谨慎地选择着措辞,“频率也由你来定,你可以告诉我,一周哪几天过来吃饭、陪孩子是你能接受的,或者哪些家庭活动你愿意让我加入…我保证,未经你允许,绝不会擅自打扰你们的生活…”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一份试用期合同,条款你来拟,考核标准也由你定,我全力配合,接受任何结果…”
张哲瀚沉默了。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交错。
过了许久,久到龚俊几乎以为等待宣判的过程会永远持续下去时,张哲瀚终于抬起头。
“下周三,”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李大夫的中医调理,你不是预约了吗?”
龚俊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点头:“是,上午十点…”
“那天我妈要去姨婆家,没人看崽崽…”张哲瀚移开视线,语气像是只是在陈述一个日程安排,“你如果没事,可以……一起过来,先送他去学校,再……跟我去看医生…”
这几乎算不上一个约会,更像是一次后勤安排,但对龚俊而言,这无疑是天籁之音。
这不仅仅是同意了他的陪伴,更是一种默许——默许他开始重新融入这些日常的、琐碎的生活细节。
“好!”他回答得又快又郑重,像是接到了最重要的命令,“我一定准时到…”
“还有,”张哲瀚继续道,语气带着明确的界限,“迪士尼之后,崽崽可能会更黏你,你来陪他可以,但留宿……暂时还是不方便,除非特殊情况,比如他生病或者特别要求,你需要提前问我,征得我同意…”
“我明白…”龚俊毫不犹豫地应下,“绝对尊重你的意愿…”
“最后,”张哲瀚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龚俊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龚俊,记住你今天说的每一句话,也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如果你再让我失望,或者再因为任何原因把我和孩子排在后面,哪怕只有一次,我们之间就彻底结束了…到时候,不仅仅是关系结束,我可能会考虑带着崽崽搬家,甚至……申请调整探视权,我不会再给你第三次伤害我们的机会…”
这些话像冰冷的石子,一字一句地敲在龚俊心上,带来清晰的痛感,却也让他更加清醒,他明白,这不是威胁,而是张哲瀚在保护自己和儿子所划下的最后底线。
“我接受…”龚俊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如果真有那一天,不用你说,我会自己离开,绝不会再纠缠你们…但我发誓,绝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张哲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那坚定的神情里判断出几分真几分假。
最终,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很晚了,你明天还要回公司吧?”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龚俊立刻站起身,他知道今晚能达成这样的初步共识,已经远远超出预期,不能再奢求更多。
“那我先走了…”他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走向门口,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张哲瀚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很轻:“开车小心点…”
龚俊的背影顿了一下,心头猛地一热,一股酸涩的暖流冲撞着他的胸腔。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晚安,瀚瀚…”
门被轻轻带上。
客厅里只剩下张哲瀚一个人。
他缓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这一次,疲惫中似乎又夹杂了一丝……久违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微弱希望。
接下来的几天,龚俊严格遵循着“试用期合同”的未明条款。
他每天会发信息问候,但内容精简,多是关于孩子或者简单的天气提醒,绝不逾矩,他会在征得张哲瀚同意后,在周三和周五晚上过来陪小慕哲吃饭、读绘本,但每次都在晚上八点半前准时离开,绝不久留。
他的态度自然又体贴,仿佛只是一个尽职尽责、又格外尊重前伴侣界限的父亲,小慕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开心,眼睛里每天都闪着光。
张哲瀚默默观察着,心里的戒备一点点软化,却又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周三早上,龚俊准时出现在家门口,他穿着休闲西装,像是从公司直接过来,但气质比平时柔和许多。
小慕哲欢呼着扑进他怀里。
去学校的路上,小家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龚俊耐心地听着,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副驾上的张哲瀚?
而张哲瀚只是看着窗外,侧脸平静。
送完孩子,车内只剩下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直接去李大夫那里?”龚俊率先打破沉默,语气自然。
“嗯…”张哲瀚点头。
中医馆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李大夫是位慈祥的老先生,诊脉问询都很仔细,龚俊一直安静地陪在旁边,只在需要时递上水杯或帮忙填写表格,没有过多插话,但专注的神情表明他不是来做样子的。
轮到针灸时,张哲瀚需要躺到治疗床上,他下意识地看了龚俊一眼。
龚俊立刻站起身:“我去外面等你…”
“不用,”李大夫笑道,“家属可以在这里陪着,帮忙看着时间就好…”
龚俊看向张哲瀚,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张哲瀚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没事,你坐着吧!”
治疗过程中,张哲瀚闭着眼,能感受到龚俊的视线偶尔落在他身上,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存在。
空气中弥漫着安神的艾草味,混合着龚俊身上熟悉的、淡淡的须后水味道,一种奇异的安全感慢慢包裹上来,他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针灸已经结束,身上盖着龚俊的西装外套,龚俊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低声看手机邮件,见他醒来,立刻收起手机。
“醒了?感觉怎么样?”他轻声问,眼神关切。
“……还好…”张哲瀚坐起身,西装外套从肩上滑落,他下意识地抓住,布料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和气息。
“李大夫说你需要多休息,最近还是思虑过重…还说你贫血严重,就算工作也不能累着…”龚俊接过外套,状似无意地说,“我去拿药,你在休息室等我一下?”
拿药、缴费、询问服用注意事项,所有事情龚俊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回去的车上,张哲瀚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开口:“谢谢…”
龚俊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笑了笑:“应该的…”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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