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空调的低鸣和窗外隐约的城市噪音。
龚俊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又松开,他听得出张哲瀚那声“谢谢”里细微的软化,这让他心头悸动,却又不敢有任何过度的反应,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缓和。
“李大夫开的药,记得按时吃,”他最终只是温和地叮嘱,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他说药膳调理效果会更好,我…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喝山药排骨汤,要不要…我周末炖一点送过来?或者把方子给妈?”
他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末尾又立刻给出了更保守的选择,将决定权完全交还。
张哲瀚沉默了一下。
山药排骨汤,确实是他们以前在一起时,龚俊最常做给他喝的汤之一,因为这男人总说他瘦,得好好补补,却始终没把他喂胖。
“再说吧!”他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拒绝,“先把这些药吃完…”
“好…”龚俊应道,不再多言。
车子先开到了学校接小慕哲,小家伙看到爸爸妈妈一起来接他,惊喜得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快乐的小狗,扑过来一手抱住一个。
“今天老师表扬我画的画了!”他兴奋地宣布,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趣事。
龚俊和张哲瀚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因为孩子而生的柔软笑意,那一刻,隔阂似乎又被冲淡了一些。
晚上,龚俊依旧在八点半准时起身告辞,小慕哲虽然不舍,但似乎也习惯了爸爸这个时间离开,只是搂着脖子亲了好几下,又认真叮嘱:“爸爸要说话算话,周末来陪我拼新火箭!”
“一定!”龚俊郑重保证,然后看向张哲瀚,“我走了…”
“嗯…”张哲瀚点头,送他到门口。
门关上,小慕哲仰头看着妈妈,小声问:“妈妈,爸爸现在来的次数变多了,他以后会一直这样吗?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又慢慢不来了?”
孩子的问题总是直接而尖锐,触及最核心的不安。
张哲瀚蹲下身,平视着儿子清澈又带着一丝担忧的眼睛,心里酸软一片,他不能替龚俊担保未来,但他可以给儿子此刻的安心。
“爸爸他…正在努力,”他斟酌着词句,轻轻抚摸儿子的头发,“妈妈不能保证以后会怎么样,但爸爸和妈妈都爱你,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我们现在这样,你觉得开心吗?”
“开心!”小慕哲用力点头,“超级开心!我喜欢爸爸来,更喜欢爸爸妈妈一起!”
“那就先享受开心的现在,好吗?”张哲瀚亲了亲他的额头,“未来的事情,交给大人去操心…”
小家伙似懂非懂,但被妈妈安抚了,又高兴起来,跑去看动画片了。
张哲瀚看着儿子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享受当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他的心不是石头,龚俊这段时间的努力、克制和改变,他都看在眼里,冰封的心湖确实在一点点融化。
但那道伤得太深,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底深处,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证明。
日子就这样平稳地过着,龚俊谨慎地维持着频率和距离,像修复一件极其珍贵的瓷器,耐心而细致。
周末,他果然来了,不仅陪小慕哲拼完了复杂的火箭模型,还真的带来了一保温壶的山药排骨汤,汤色奶白,香气浓郁。
“试着炖了一次,味道应该还行…”他语气平常,没有刻意邀功的意思,只是将汤放在桌上,“你和妈尝尝,不喜欢的话倒掉也没关系…”
张妈妈尝了一口,连连点头:“哎呦,俊俊手艺还是这么好!瀚瀚,你快喝点,暖暖胃!”
张哲瀚在母亲和儿子期待的目光下,端起碗喝了一口,味道很熟悉,甚至比记忆里的更好,火候恰到好处。
“……挺好喝的,”他低声说,没有看龚俊。
龚俊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了一下,眼里的光亮得惊人:“你喜欢就好…”
此后,龚俊似乎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他不再提敏感的话题,只是隔三差五地炖些汤汤水水或是做些张哲瀚以前爱吃的菜送过来,借口总是现成的——“李大夫说的食补”、“妈最近辛苦了,帮把手”、“做多了,崽崽也爱吃”。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带着如此诚意美食的笑脸人。
张妈妈乐见其成,小慕哲更是开心,张哲瀚心里的防线,在这些烟火气的美味攻势下,不知不觉又软化了一层。
转眼到了深秋。
小慕哲上二年级了,学校要举办亲子运动会,要求父母双方尽量一起参加。
项目表发下来那天晚上,小慕哲抱着表格,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张哲瀚,又看看准时过来吃晚饭的龚俊,小脸上写满了渴望,却懂事地没有直接要求。
龚俊放下筷子,看向张哲瀚,眼神带着询问:“下周六我上午有个视频会议,但十点前一定能结束…运动会是十点半开始,对吗?我赶得及…”
他提前报备了行程,并表示能协调时间。
张哲瀚看着儿子那双酷似龚俊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他心里最后那点犹豫也消散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心结,剥夺孩子享受正常亲子活动的快乐。
“嗯,”他点点头,对儿子说,“爸爸妈妈会一起去…”
“耶!太棒啦!”小慕哲欢呼起来,快乐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龚俊也笑了,看着张哲瀚,轻声说了句:“谢谢…”
运动会那天,天气晴好,龚俊果然准时赶到,甚至提前了些,他还细心地带了运动毛巾、矿泉水和一些补充体力的小零食。
三人行的画面看起来和谐无比,无论是两人三足、接力跑还是亲子投篮,龚俊和张哲瀚都配合默契,仿佛中间那五年的空白并不存在。
小慕哲夹在中间,笑声几乎没停过,小脸兴奋得通红。
最后的“家长拔河比赛”把气氛推向了高潮,爸爸们一组,妈妈们一组。
龚俊自然被归入爸爸组,他脱掉外套,露出里面合身的运动T恤,结实的手臂肌肉线条毕露,引得不少妈妈们侧目。
张哲瀚站在妈妈组的队伍里,看着对面那个意气风发、认真做着热身的前夫,恍惚间又看到了大学足球场上那个阳光热烈的少年。
哨声响起,双方激烈角逐,爸爸组力气明显更大,妈妈组眼看就要被拉过去。
就在关键时刻,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爸爸们加油!赢了晚上回家跪搓衣板啊!”
全场爆笑。
龚俊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手下力道下意识地一松。
妈妈组趁势发力,猛地一拉,竟然反败为胜!
现场笑闹成一团。
小慕哲冲过来,第一个扑向龚俊:“爸爸你好厉害!虽然输了但你最帅!”
龚俊大笑着抱起儿子转了个圈,然后他的目光越过儿子的肩膀,看向了正被几个家长围着说笑的张哲瀚。
张哲瀚似乎也被刚才的趣事逗乐了,脸上带着畅快的笑容,额角还有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一刻,龚俊的心跳漏了一拍,目光缱绻而贪婪,几乎无法移开。
张哲瀚似有所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龚俊眼神里的热度让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耳根却悄悄泛了红。
运动会结束后,小慕哲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心满意足地吃着冰淇淋,叽叽喳喳地复盘着今天的比赛。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将快乐的疲惫不堪的小慕哲送回家交给张妈妈后,龚俊和张哲瀚并肩站在楼下。
“今天…谢谢你,”龚俊开口,声音里带着运动后的些许沙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崽崽很开心…”
一阵秋风吹过,卷落几片梧桐树叶,张哲瀚穿着运动外套,还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龚俊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下了自己的薄外套,想披在他肩上。
动作做到一半,他顿住了,眼神询问地看向张哲瀚。
张哲瀚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以及手里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沉默了两秒,然后,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龚俊的心猛地一跳,动作轻柔地将外套披在了张哲瀚肩上,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颈侧的皮肤,两人都微微颤了一下。
外套上还残留着龚俊的体温和那股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气息,瞬间驱散了秋夜的微寒。
“我……”张哲瀚拢了拢外套,声音低得像耳语,“上去了…”
“好,”龚俊站在原地,目光温柔,“晚安,瀚瀚…”
张哲瀚没有回应“晚安”,只是快步走进了电梯。
直到回到安静的家中,背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张哲瀚还能感觉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和肩膀上那件外套带来的、不容忽视的重量和暖意。
他闭上眼,龚俊今天在运动场上活力四射的样子、看着他时那双深邃专注的眼睛、还有刚才小心翼翼为他披上外套的神情……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
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失控地朝着他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
而他似乎……并不想真的喊停。
日子仿佛顺着一条逐渐平缓的河流向下流淌,龚俊的“试用期”表现无可指摘,他的耐心、细致和尊重,像暖风一样一点点吹散了张哲瀚心头的寒冰,那件运动外套的暖意,似乎久久地留在了张哲瀚的心里。
他开始习惯龚俊的存在,习惯他每周固定几次的晚餐陪伴,习惯他炖的汤,习惯他看着自己和儿子时那专注又温柔的眼神。
甚至,他会在龚俊离开后,看着儿子熟睡的容颜,心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小慕哲更是快乐得像只小鸟,全班同学都知道他有一个又高又帅、还会陪他拼超级厉害火箭模型的爸爸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天深夜。
张哲瀚刚催完儿子洗澡睡觉,自己正靠在床头翻阅新剧本,手机忽然开始疯狂震动,不是电话,是各种社交软件和新闻推送的提示音,密集得不同寻常。
他微微蹙眉,拿过手机,解锁屏幕。
“爆!龚氏集团董事长龚俊深夜密会益华总裁,同进出酒店姿态亲密!”“疑恋情曝光?龚俊离婚五年后新欢现身!”“盘点龚俊与新晋顶流魏霖的资本版图联动,强强联合还是另生情愫?”
刺目的标题像冰锥一样刺入张哲瀚的眼中。
配图是高清照片,背景是某高端酒店灯火辉煌的大堂门口。
龚俊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正侧身与一位同样穿着西装、气质干练的年轻男人交谈,照片抓拍的角度有些微妙,龚俊的脸上带着商务场合惯有的浅笑,而那位男士正抬头看他,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略近于普通的社交安全距离。
后续几张连拍显示他们一同走向酒店门口的豪华轿车,龚俊还颇为绅士地为对方拉开了车门。
时间水印显示是昨晚十一点多。
张哲瀚的手指瞬间冰凉,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骤然失色的脸上,瞳孔紧缩,呼吸都停滞了。
那些标题里的字眼——“密会”、“亲密”、“新欢”、“恋情”——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脏。
不是说出差谈合作吗?不是说要重新开始吗?不是发誓不会再让他失望吗?
这才多久?
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刚才心底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和期待被击得粉碎,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和……熟悉的、五年前那种被轻易抛下的痛楚。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里那座刚刚开始重建、尚且脆弱不堪的信任之塔,轰然倒塌的声音。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沈喻的电话打了进来。
张哲瀚手指僵硬地划开接听,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喂?”
“小哲!你看到热搜了吗?”沈喻的声音急切又带着怒火,“妈的,那些营销号又乱写!龚俊那孙子昨晚确实是去谈合作了,我跟他们项目组一个副总认识,刚问了一句,说是正常的商务应酬,结束后顺路送对方回酒店而已!那男的是他们重要的合作伙伴,人家老公孩子都在国外呢!我已经找人帮忙撤热搜了,你千万别……”
“嗯,”张哲瀚极其平静地打断他,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知道了,谢谢…”
“小哲?你没事吧?”沈喻听出他语气不对,更加担心。
“我没事,”张哲瀚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崽崽睡了,我也累了,先挂了…”
不等沈喻再说什么,他直接结束了通话。
房间里瞬间陷入死寂。
张哲瀚放下手机,机械地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城市的璀璨灯火,却只觉得一片冰凉。
他知道娱乐圈和商业圈的炒作手段,理智上他愿意相信沈喻的解释,或许那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商务往来。
但是……
但是那照片拍摄的时间、地点、角度,以及龚俊脸上那在他看来略显“刺眼”的笑容,都精准地触发了他内心深处最敏感、最脆弱的那根神经。
五年前,也是这样无数个他需要陪伴的深夜,龚俊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应酬,或者是在去开会和应酬的路上,那些冰冷的理由,最终堆积成了压垮婚姻的巨石。
如今历史重演。
即使这次是误会,但龚俊再次因为他“重要”的工作,陷入了这种足以引发误会的境地,将他和他刚刚试着敞开心扉的自己,置于了流言蜚语的漩涡中心。
这和他承诺的“不会再有任何事任何人能逼我在你和崽崽之外做出选择”、“会把你们放在第一位”背道而驰。
信任的建立需要漫长的时间和无数的细节,但摧毁它,只需要一个瞬间,一个似曾相识的瞬间。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龚俊的消息弹了出来:
【瀚瀚,睡了吗?热搜你看到了吗?那完全是误会,只是正常的商务合作,结束后送合作方回酒店,被狗仔断章取义了…我正在紧急处理,很快就能压下去,别担心,也别相信那些胡说八道。对不起,又让你烦心了。】
解释来了,很快,也很符合逻辑。
甚至还说了一句“对不起”。
张哲瀚看着那条信息,每一个字都那么合理,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缓缓打字回复,指尖冰冷:【知道了…】
没有质问,没有情绪,只有三个冷冰冰的字。
几乎下一秒,龚俊的电话就直接打了过来。
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张哲瀚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龚俊”两个字,没有接。
铃声固执地响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他直接按了静音,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床头柜上。
世界清静了。
他慢慢走回床边,躺下,拉高被子盖住自己,闭上眼睛。
但心脏那个位置,却一抽一抽地冷痛着。
他知道,有些东西,可能还没真正开始,就已经又一次结束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给机会了。
楼下,一辆黑色的轿车不知何时停在了那里。龚俊坐在驾驶座里,一遍遍拨打着无人接听的电话,看着楼上那扇熟悉窗户里透出的、最终熄灭的灯光,脸色在手机屏幕的光线下,苍白得吓人。
他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喇叭发出短促而压抑的一声鸣响,很快又湮灭在沉沉的夜色里。
他知道,他好不容易才敲开的那一丝缝隙,或许就因为这次该死的“意外”,再次彻底关上了。
而这一次,可能再也没有打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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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