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靖川掐着安景书脖颈的手微微收紧，金茶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怒意与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尊严？”他嗤笑，指尖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那层仿真皮肤，“一个机器人，也配跟我谈尊严？”

安景书的黑眸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只有程序运转时的平稳。

脖颈处的压力让他的语音模块微微卡顿，却依旧清晰：“先生，根据准则……”

“闭嘴！”

谈靖川厉声打断，另一只手猛地捏住安景书的下巴，强迫对方抬头看着自己。

“你的准则是我设定的！我让你有尊严，你就有；我让你是块石头，你就只能是块石头！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先生。”

“滚去充电舱！别再让我看见你！”

“是，先生。”

安景书沉默了几秒，缓缓颔首，步伐平稳的离去，没有丝毫停顿。

直到充电舱闭合的轻响传来，别墅内才彻底安静下来。

谈靖川站在原地，看着机器人消失的背影，胸口那股憋闷感又回来了，比之前更甚。

他恍惚间觉得这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冰冷的月光和未散的酒气，似乎还多了点别的什么——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不疼，却硌得慌。

这股莫名的情绪令谈靖川的眉头皱得更紧。

于是，在安静的深夜中，别墅大门被重重摔上。

待安景书追出来时，只看见了消失在夜色中的车尾灯。

失落像一杯苦涩的咖啡，氤氲在电子眼之后。

……

谈靖川离开了那个让他烦躁不安的地方，等重新出现时，已经站在了好友珂启言家门外。

此时正值凌晨三点。

珂启言打着哈欠瞪着杵在自己门外表情明显燥郁的男人，脸皱成了一团揉烂的纸。

“谈靖川？你这是闹哪出？凌晨三点敲我家门，你属夜猫子的？”

谈靖川没应声，径直挤进门，一股脑瘫倒在客厅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空气中弥漫着男人身上未散的酒气，混杂着几分说不清的烦躁，连带着客厅的灯光都显得刺眼。

珂启言关上门，抄起桌上的醒酒果汁扔过去：“喝点儿，醒醒神。又跟你家机器人置气了？”

谈靖川接果汁的动作顿了顿，仰头灌了大半，喉结滚动的弧度透着股压抑的火气：“跟他置气？我犯得着吗。”

“那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珂启言在谈靖川对面坐下，盯着男人紧绷的侧脸，眼神考究。

谈靖川扯了扯领带，领口松开的瞬间，似乎有股浊气终于泄了出来，却没能压下心头的闷。

“黄了一笔单子，被股东们骂了一下午……”

“嚯！多大的单子啊？能骂你一下午？”

“八百万。”

“八百万？？？不能吧……也不是什么大订单啊……说实话——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烦躁啊？”

“……”

谈靖川没有说话，脑海中浮现出安景书坐在沙发上安静充电的模样，许久后才动了动嘴皮，道出了真实原因。

“看他坐在那儿充电，就觉得……烦。”

“烦？”珂启言挑眉，“你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你说它安安静静待着可省心了～”

“那是以前。”

谈靖川嗤了声，指尖在玻璃杯壁上胡乱划着。

“不过是个仿生机器人，供着他、用着他，高兴了逗两句，不高兴了晾一边。之前觉得新鲜，现在看来，也就那样。没脾气、没反应，打不还口骂不还声，就是个没有灵魂的玩意儿，按程序办事，看着就烦，而且……”

男人没说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底的异样——那双直视他时仿佛藏着点什么的黑眸，似是会穿透他的灵魂。

珂启言看着谈靖川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笑了，眼底是一片了然之色：“你不是烦它像物件，是烦它太像‘小安’了吧？”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谈靖川的软肋。

男人猛地抬眼，眼神锐利：“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珂启言摊摊手，语气随意，“你当初买它，不就是图它那张脸像‘小安’？可真当它跟‘小安’一模一样了，你又受不了。谈靖川，你到底是在跟机器人较劲，还是在跟你自己那点念想较劲？”

“……”

谈靖川被问得一噎，胸口的火气噌地窜上来，却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烦躁地将空杯子往茶几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少废话！借你沙发躺会儿。”

“你随意～”

珂启言耸耸肩，没再追问。

他看着谈靖川背过身去，将脸埋在沙发抱枕里，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客厅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这凌晨三点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唉……”

珂启言轻轻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起身，给男人盖上一条毯子，心里暗自感慨：这家伙，怕是自己都没弄明白，那份烦躁的源头到底是厌恶那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还是……害怕自己对这个“替代品”，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啊。

……

第二日清晨，谈靖川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因为宿醉，再加上失眠，睁眼的瞬间头痛便像无数根针扎在太阳穴上。

男人痛苦地按了按太阳穴，脸色泛着倦意，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撑起身子，脚步虚浮地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晨光猛地涌进来，刺得他下意识眯起眼。

窗外的天已经大亮，楼下的草坪被露水打湿，泛着清新的绿意，可这点生机却丝毫驱散不了他心头的沉闷。

“醒了？”珂启言端着一杯蜂蜜水从厨房走出来，把杯子递给男人，“喝点这个，能缓点头疼。”

“多谢。”

谈靖川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才觉得那股钻心的疼稍稍减轻了些。

他仰头灌了大半，喉间滑过一丝甜意，却没冲淡胃里的滞涩感。

“头还疼得厉害？”珂启言看着他男人的脸色，“我送你回去吧，你这样也开不了车。”

谈靖川没拒绝，点了点头，他现在确实没力气应付方向盘。

“行了，走吧。”

珂启言没再多说，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

……

车子开得很稳。

车厢里也很安静。

珂启言没再提昨晚的事，只是偶尔从后视镜里看一眼谈靖川。

谈靖川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假寐。

直到车缓缓驶入熟悉的别墅区，停在自家别墅门口，他才睁开眼。

车门打开的瞬间，男人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廊下的安景书。

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着，像早就等在那里，晨露沾湿了发梢，晨光落在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却依旧没什么温度。

谈靖川的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昨晚那两道红印已经淡去，只剩下一片匀净的白，仿佛昨夜的争执和巴掌都只是他的幻觉。

“看来有人等急了呀～”珂启言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揶揄。

谈靖川没力气怼回去，推开车门时踉跄了一下。

珂启言也下了车，目光在安景书脸上停留片刻，忍不住感叹：“都十年了，每次看见这张脸，还是觉得……不习惯。”

谈靖川眉头一紧，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带着警告：“那就别看。”

珂启言啧了一声，冲男人挤眉弄眼：“这么小气？跟谁要把它抢走似的。”

“你可以滚了。”谈靖川语气生硬，伸手就想关车门。

珂启言却扒住车门，没动，反而转向谈靖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站在一旁的安景书听见：“说真的，你到底放没放下？”

“……”谈靖川的动作顿住，侧脸绷得紧紧的，冷声道：“早放下了。”

“是吗？”

珂启言显然不信，他太了解谈靖川这口是心非的性子了。

“放下了还把个仿制品当宝贝？”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安景书，见对方始终面无表情，像没听见两人对话，又转向谈靖川，带着点戏谑的笑意，故意提高声音。

“既然放下了，不如把他借我玩三天？就三天，保证完璧归赵！”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谈靖川的眼神沉得像要滴出水来，攥着车门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向安景书。

他依旧维持着站立的姿势，那双黑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借走”这两个字与自己毫无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谈靖川喉结滚动了一下，竟缓缓松开了手，声音冷得像冰：“可以。”

珂启言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男人会答应，随即笑了：“行啊你，还真舍得？”

谈靖川没理睬珂启言，只是看向安景书，语气是惯常的命令：“跟他走。”

安景书微微一迟疑，看向男人的眸底闪过一丝不解，似是在询问。

可谈靖川一言不发，盯着他的金茶色眸子里是毫无商量余地的冷漠。

安景书微微颔首，垂下睫毛，掩住眸底的惧意：“是，先生。”

他的顺从就像一根刺，扎得谈靖川心头莫名一紧。

男人别开眼，对珂启言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着垃圾：“赶紧带他走！”

珂启言挑了挑眉，冲安景书扬了扬下巴：“走吧。”

“是。”

安景书安静地跟在珂启言身后，走向对方的车。

在经过谈靖川身边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去执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指令。

直到车门关上，引擎启动，谈靖川才缓缓转过身，看向那辆车逐渐驶离视线。

晨风吹过，带着些许凉意，男人按在太阳穴上的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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