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肌藏傲骨,巡抚入江南
官道在暮色里泛着最后一点昏黄的微光,马车碾过不甚平整的路面,颠簸摇晃,将车厢壁上悬挂的一盏小小羊角灯晃得光影零乱。祁未逸端坐其中,指节分明的手搭在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合着车辕压过碎石的单调声响。她一身巡抚官袍,玉带束腰,乌纱帽压得略低,遮去了眉宇间过分清丽的轮廓,只留下沉稳,乃至一丝属于少年权贵的、恰到好处的倨傲。江南私盐案卷宗在脑中一一掠过,而更深处的,是两位前任巡抚在此地神秘消失的迷雾,沉甸甸地压在心口。祖父苍老而锐利的目光仿佛仍在背后,这趟南行,绝非表面查案那般简单。
车外随行的护卫脚步声整齐却透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风声渐紧,吹得道旁茂密的芦苇丛簌簌作响,那声响越来越急,竟盖过了车轮声。
蓦地,一声极尖锐的唿哨撕裂黄昏的沉寂!
“有刺客!保护大人!”
护卫首领的嘶吼与第一波弩箭破空的厉啸几乎同时炸开。笃笃几声,箭矢已深深钉入车厢壁板,尾羽剧颤。马车被强行勒停,马匹惊恐的嘶鸣与兵刃骤然出鞘的冷响瞬间交织成一片。
祁未逸身形猛地前倾,一手撑住车壁,眼神骤然冷凝。她反应极快,反手自座位下抽出一柄狭长佩剑,指尖冰凉,心却沉静下去——该来的,终究来了。
黑影已如鬼魅般自芦苇丛中扑出,人数不多,但动作矫捷狠辣,刀光凌厉,招招式式皆奔马车而来,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护卫们拼死抵挡,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惨呼声接连响起,血腥气迅速弥漫开来。
一名黑衣人突破防线,刀尖挑开轿帘,寒光直刺而入!祁未逸拧身避过,剑锋格挡,溅起一溜火花。车厢狭小,她一身官袍更是束手束脚,几次惊险闪避,那杀意却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又一刀劈来,她堪堪架住,虎口被震得发麻。
车顶猛然传来一声巨响,木质穹顶被巨力踏裂,碎木纷飞中,另一道黑影如鹞鹰扑下,长剑直取她咽喉!
避无可避。
死亡的气息冰冷彻骨。祁未逸瞳孔急缩,所有思绪在刹那间凝滞。
就在此时,一道素白身影毫无征兆地卷入这方寸杀局之中。
快得只余一抹残影。
清越的剑鸣似龙吟乍起,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那抹必杀的寒芒之上。“铛”的一声脆响,刺客剑尖被荡开数寸,擦着祁未逸的颈侧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她皮肤生疼。
那白衣人身影旋转,衣袂飘飞间,剑势如虹,不仅格开了致命一击,更反手将那名刺客逼得踉跄退后。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分烟火气,却蕴含着凌厉无匹的劲道。
祁未逸得以喘息,抬眸望去。
轿顶破洞漏下的天光恰好落在来人身上。只见她一身白衣胜雪,青丝如墨,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侧脸线条清冷绝伦,似冰雕雪铸。她并未回头,专注应对眼前之敌,但惊鸿一瞥间,那冰雪之姿已深镌入目。尤其那双眸子,在电光石火间的回眸一瞬,晶亮深邃,宛若寒潭映星,又带着不容亵渎的疏离。
她是谁?
不待祁未逸细思,林知念剑光再展,身影飘忽,竟以一人之力将再度扑上的两名刺客尽数拦下。她的剑法迥异于死士的狠戾,精妙轻灵,却又招招直指要害,效率高得骇人。不过眨眼工夫,已有刺客溅血倒下。
趁此间隙,外围护卫终于重新结阵,将剩余刺客死死缠住。
险情暂解。
祁未逸稳住呼吸,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目光却始终不离那白衣女子。只见她还剑入鞘,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方才并非经历一场生死搏杀,仅是信手拂去衣上尘埃。直至此时,她才缓缓转过身,正面向祁未逸。
天光渐暗,但那张脸清晰映入眼帘时,祁未逸心底仍不禁暗自赞叹。冷,是她第一眼的印象,并非故作姿态,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寒,仿佛终年不化的雪山。可这般冷意,却愈发衬得她容颜惊心夺目,唇不点而朱,肤光胜雪,贝齿微露,那双眸子抬眼看人时,如同将万丈红尘都隔绝在外。
“多谢姑娘仗义相救。”祁未逸拱手,声音刻意压得低沉,维持着巡抚的仪度,“不知姑娘高姓大名?今日之恩,本官必当……”
话未说完,便被对方冷淡打断。
“林知念。”她语气平直,无波无澜,甚至懒得多客套一句“举手之劳”,目光在祁未逸身上一扫,如同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大人不必谢我。我出手,并非为你。”
祁未逸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动。
林知念唇角似乎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讥嘲,又更像是不耐:“只因与你祖父有些故旧渊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她顿了顿,话语愈发直白得不近人情,“否则,林某尚不致豁出性命,专程来救一个素昧平生、只会倚仗祖荫、无所事事的纨绔。”
她目光掠过祁未逸那一身象征权势的巡抚官袍,轻哂:“巡抚?呵。在我眼中,不值什么。我护的是家名清誉,并非阁下。”
字字句句,清晰无比,砸在刚刚经历过生死一线的寂静里,比刺客的刀锋更带有一股彻骨的凉意。周遭尚未平息的血腥气和护卫们压抑的喘息,都成了这番刻薄言语的背景。
所有护卫皆尽变色,有人甚至面露愤慨,手按上了刀柄。这女子虽救了人,可言辞之间,对朝廷钦差、皇孙之尊的侮辱,已是太过!
祁未逸却沉默了。
她看着林知念那双冷澈的眼,那里面没有欲擒故纵,没有故作清高,只有一片纯粹的不屑与漠然。仿佛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天经地义、毋庸置疑的事实。
有趣。
祁未逸垂眸,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极细微的弧度。不是怒,也非自嘲,而是一种发现意料之外猎物的兴味盎然。这趟南下,果然不会无聊。祖父留下的线,牵引出的竟是这般人物。
她再抬眼时,脸上已看不出丝毫情绪,只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得仿佛刚才什么难听的话都没听到:“原来如此。不论缘由,本官终究欠林姑娘一条命。”
林知念似乎没料到她是这般反应,冷淡的眸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旋即移开,望向正在清理战场的护卫,漠不关心道:“此地不宜久留。大人若无事,尽早启程。”
祁未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残阳如血,将芦苇荡染上一片凄艳的红。她轻轻抚平衣袖上一道被剑气划破的裂口,心底那点暗涌浮动,悄然漫过方才的生死惊险。
这江南之路,看来比预想中,更要波谲云诡得多。而眼前这座冰峰,她忽然很想知道,融化起来,会是何等景象。
“启程。”她下令,声音恢复了沉稳。
马车重新转动,碾过血泊。祁未逸的目光掠过窗外那道渐行渐远的白色背影,嘴角那抹笑意,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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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