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石阶覆着湿润的苔藓，一路蜿蜒向上，消失在层叠的翠色深处，山岚如薄纱般流动，带着草木和泥土清冽的气息。

　　肖战驻足，回望来路，那座承载了他百余年光阴的云山观，早已隐没在崇山峻岭之间，连同那些徒孙们依恋又不解的目光，一并被隔绝在了尘世的那一头。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年纪，眉目清俊，风姿卓然，一袭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更衬得身形挺拔，可那双深邃的眼里，沉淀着远超外貌的沧桑与沉寂。

　　百年修行，容颜常驻，本是无数凡人艳羡不来的仙缘，于他，却渐渐成了一种无形的桎梏，道法修至瓶颈，寸进难求，而这人世间，花开花落，王朝更迭，悲欢离合，一遍遍重演，初时觉得鲜活，看得久了，也只觉循环往复，索然无味。

　　心头那点对这方天地的疏离感，近年来愈发浓重，像一层擦不掉的薄灰，蒙在灵台之上。

　　与其在观中空耗岁月，看着一代代徒孙成长、老去、化作黄土，不如彻底离去，寻一个真正的清静地，尝试叩问那渺茫的天机，或者，仅仅是让自己不再感到那般无趣。

　　他选择了乌当山，此地山势奇崛，灵气虽非绝顶充沛，却自有一股原始、莽苍的意蕴，循着前人模糊的足迹和冥冥中的一丝感应，他在密林深处，找到了一处废弃的旧屋。

　　说是屋，其实更像个依着山壁搭起的石洞，前人以原木和石板稍作拓展，便成了居所，木料已被岁月侵蚀成深褐色，缝隙里探出几丛嫩绿的草芽，石门半歪斜着，仿佛一推就会彻底倒下，周围古木参天，藤萝缠绕，将天空切割成碎片的光斑，洒在潮湿的地面上。

　　这里看来已经许多年不曾有人来过。

　　肖战缓步上前，指尖拂过粗糙冰冷的石壁，一种奇异的感觉漫上心头，并非是预想中的荒凉死寂，反倒有一种沉睡了许久的东西，在此地缓缓呼吸。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屋内空荡，只有一张石床，一个破损的蒲团，角落堆放着一些破败的猎具和用具，结着蛛网。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空”与“旧”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淡、却异常精纯的灵气，如同潜藏在地底深处的暗流，若有若无地脉动着。这灵气，与他所知的任何源流都不同，带着一种古老而纯净的意味。

　　他走到屋外，目光落在屋檐下一条被风雨磨得光滑的石槽上，里面积着清澈的雨水，几片落叶如同小舟般飘在水面，他掬起一捧水，触手微凉，那丝奇异的灵气似乎更清晰了些。

　　“便是此处了。”他轻声自语，声音融入山风林涛之中，这里边便是他最后的落脚处了。

　　没有急切地清理整顿，他只是寻了块较为平整的青石盘膝坐下，将背上那把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古剑横于膝上。他闭上双眼，尝试运转体内周天，与这片山，这间旧屋，以及那缕奇异的灵气建立联系。瓶颈依旧坚固如铁壁，但心头那挥之不去的无聊感，却似乎被这山间的清冷与神秘，冲淡了那么一丝。

　　他并不知道，在他踏入这乌当山深处，推开那扇旧木门的同时，某种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东西，已被悄然惊动，山林深处，一双不属于凡俗的眼睛，在暗影中缓缓睁开，带着审视与好奇，望向了旧屋的方向。

　　他在屋前的青石上打坐了五日才缓缓睁开眼，肃静的白衣上落着些许落叶，一只野兔乖巧的卧在他脚边，他朝野兔弹了下，野兔被推开几丈远，在草丛中滚了滚，似是受到惊吓快速跑走。

　　他这才起身，几日前便察觉到的一道目光似乎还在，他寻着感觉朝远处眺望，很快那种感觉又消失不见，他抬脚朝着那个方向而去，双脚悬浮离地不足半尺，所到之处两边的花草自动避开。

　　他在山根被藤蔓遮盖处寻到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在洞外驻足拱手，“不知哪位道友在此修行，多有叨扰还望道友见谅。”

　　山洞里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传出，肖战弹出一丝神丝，神丝穿过层层藤蔓探到洞口，被洞口的某种结界拦住，他微微蹙眉收回神丝，想来此处多年前定是有修道者在此处修道，只是不知多年过去那人是否还在，亦或者还在闭关，也可能早就离开了，只是留下这么一出洞府。

　　他回到旧屋，挽起袖子打扫起来，旧屋不远处便是一条山溪，溪水蜿蜒潺潺，清澈甘甜，倒是方便打扫。

　　肖战虽说是修道之人，早已超脱凡俗，却始终秉持着亲力亲为的宗旨，于他来说是一种修行，明明施个法便能让屋子恢复干净整洁，他偏偏要一点一点，一处一处擦拭干净。

　　傍晚时将屋子打扫干净他又在树林中寻了些果子吃，以他如今的境界早已辟谷不需要食物果脯，他也还是惦念着果子酸甜多汁的味道和口感，偶尔也放纵自己吃上一两颗。

　　在溪边净手后又回到屋子前，继续打坐吸收山林间的灵气与月之精华，刚一闭上眼睛那种被人凝视着的感觉又出现，他缓缓放开神识查探附近是否真的有什么修道之人缩在。

　　片刻后收回神识，只找到了几只还在觅食的小兽，缓缓睁开眼睛朝山洞处看去，依旧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若是其他时候，若是在凡世间，他大可不必去管，可这里是他千寻万找才寻到的住所，他想在此处长久住下去还是要弄清楚那山洞里到底住着什么，为何总是盯着自己不放。

　　一瞬后闪身到山洞前，手轻轻一挥山洞前的藤蔓便被清理干净，露出只能容纳一人进出的洞口，山洞有阵阵阴风吹出，肖战眼眸微眯，修道百年来他渡过无数鬼魂，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指间夹着一道符咒，口中默念咒语，符咒燃起青色火焰，两指一挥符咒朝着洞口飘去，被阴风吹灭。

　　他不疾不徐的走到洞口，右手两指相并在左肩处点了下，一簇火苗在左肩头燃起，他又拿起一张黄符，夹在两指间快速写下一道咒朝洞口扔去，这次符咒飘进了洞口，紧接着洞口闪过火光，似乎有什么被点燃了，洞口骤然变大。肖战抬手挡住脸，挡住了凛冽的阴风，待风停住他又朝洞中扔了两道符咒，不大的洞穴被照亮，借着符咒的火光他看到洞中对背对着洞口坐着一人。

　　一身红衣，及腰发白。

　　肖战在眼睛上点了下才看清，洞中的并不是人，而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