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轮回更迭之际,天道之眼俯瞰万古长河。
无上虚空之中,因果长河静静流淌,水色如墨玉般深邃,却又清晰映照出古今万千事。星轨在长河上方缓缓旋转,每一颗星辰都代表一段命格,光芒明暗间诉说着兴衰荣辱;时光则如指尖滑落的沙粒,簌簌坠入长河,无迹可寻。这里没有昼夜交替,没有方位之分,唯有无数细密的命运丝线纵横交织,织成一张覆盖过去与未来的巨网,将三界众生的轨迹牢牢牵引。天道便居于这片虚空核心,无形无相,不显真身,仅以一双澄澈却冰冷的眼眸悬于苍穹之下,映照千古兴亡,冷眼旁观众生的悲欢起落。
这双眼睛本不该有任何情绪。天道非人,无喜无悲,无爱无憎,自始至终只依循天地规则运转,维系三界气运平衡。无论是王朝覆灭的血流成河,还是忠臣良将的含冤赴死,它都不曾有过半分波动。可就在此刻,那亘古平静的眼眸中,忽然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仿佛沉寂千年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波动虽微,却打破了永恒的死寂。
紧接着,一段被时光掩埋的记忆,自因果长河深处破封而出,清晰地呈现在天道眼前。
那是魏婴命陨的那一日。天空被厚重的乌云彻底遮蔽,灰暗得不见一丝光亮,沉闷的雷声如同战鼓般在云层后滚动,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乱葬岗外围的祭坛之上,少年身着一袭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红衣,独自伫立在万千修士的包围之中,手中紧握的陈情笛正发出凄厉绝伦的声响。那笛声并非悠扬曲调,而是蕴含着无尽悲愤与力量的控魂之音,音波所及,周遭游荡的邪祟纷纷躁动嘶吼,却又被牢牢掌控,而围堵的正道修士们虽紧守心神,耳鼻仍不住渗出血迹,可见笛声威力之强。可即便如此,没有一人选择退却,他们高高举起手中的法器,剑指祭坛中央的少年,口中整齐划一地诵念着“除魔卫道”的口号,眼神里没有半分悲悯,只剩被谣言煽动的愤怒与对鬼道的恐惧。
天道清楚,魏婴从不是什么魔头。他是云梦江氏的亲传弟子,自幼在莲花坞长大,性子聪慧洒脱,爱闹爱笑,一手音律吹得出神入化,后因变故误入乱葬岗,才不得已钻研鬼道。他曾凭一己之力深入凶地,救下百名被困的寻常百姓;也曾孤身重返乱葬岗,寻回失踪多日的同门师姐江厌离;更曾在射日之征中,以阴虎符震慑温氏大军,为仙门百家立下赫赫功劳。可这些实打实的功绩,在一场由兰陵金氏主导的围剿中,被尽数抹去,只剩下莫须有的罪名。
“魏婴勾结阴魂,炼制凶尸,残害同道!”兰陵金氏的家主金光善立于高台之上,声如洪钟,语气中满是“正义凛然”的愤慨,可那双微眯的眼眸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野心与算计。
“此等邪修,留不得!今日必当除之,以正视听!”聂家宗主聂明玦性情刚直,被金光善的言辞蒙蔽,手持霸下,怒目圆睁地盯着魏婴,周身煞气翻涌。
“蓝氏子弟听令,协助诸位同道,诛杀邪祟!”蓝启仁虽对魏婴曾有几分惜才之意,却也碍于正邪之见与金氏的压力,只能硬起心肠下令,蓝忘机站在他身侧,握着避尘的手紧了又紧,眼底满是挣扎与痛苦,却终究没能迈出那一步。
指责与谩骂声此起彼伏,各大仙门的修士们如同被点燃的柴火,情绪愈发激动,法器的光芒汇聚成一片耀眼却冰冷的光海,将魏婴彻底笼罩。
魏婴站在祭坛中央,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笑,可那双往日里总是闪烁着灵动光芒的眼睛,此刻却暗淡得没有一丝光亮。他太清楚了,辩解无用。从金光善故意放出他私藏阴虎符的消息开始,从各大仙门被利益与恐惧裹挟开始,这场所谓的“审判”,就早已注定了结局。他看着那些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道”,看着那些被谣言蒙蔽的修士,心中最后一点期待也渐渐熄灭。
他缓缓抬头,望向那片灰暗的天空,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与质问,似是在问苍天,这世间的公道究竟何在。
就在这时,一道粗壮的天雷划破云层,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直直朝着他的胸口劈落。
魏婴没有躲。他甚至闭上了眼睛,脸上的嘲讽渐渐淡去,只剩下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凄厉的笛声戛然而止,陈情笛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祭坛的石阶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他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缓缓向后倒下,沾染血污的红衣在风中散开,如同凋零的红梅。随着身体落地,他的魂魄竟直接碎散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被风一吹,便消散在空气之中,再难凝聚。
这一幕,本应随着时间的流逝,彻底湮灭于因果长河之中,无人再忆,无人提及。可此刻,却被天道清晰地看在眼里,刻在意识深处。
天道原本并不知晓此事。它的职责是掌控天地运转,调节三界气运,而非干预个体的生死命运。过往千年,多少忠良蒙冤而死,多少奸人逍遥法外,它都始终冷眼旁观,从未有过半分动摇。可这一次,看着少年魂飞魄散的瞬间,那双亘古冰冷的眼眸却剧烈震动起来——仿佛某种深埋在天地本源中的烙印被骤然唤醒,无数前尘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冲击着它的意识。
它终于记起了魏婴是谁。
混沌初开之时,天地未分,阴阳未定,整个世间一片荒芜。就在此时,一道灵光自虚无之中降世,承载着万物初始的元气,成为天地间第一缕拥有自主意识的存在。这道灵魄无名无姓,生来便为平衡天地而生,不隶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亦不受轮回法则的束缚,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命之子。
后来,为了维系三界初生的秩序,稳定日益波动的气运,这道灵魄自愿褪去本源之力,坠入凡尘轮回,转世为人,以凡胎肉身承载起气运流转的重任。他的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三界的气机;他的每一次起落,都关乎着天地的安稳;他的生死存亡,更是直接决定着三界是否会陷入倾覆的危机。
而这个承载着天地本源的转世之人,便是魏婴。
早在魏婴出生之前,天道便曾感知到天地间的异常波动,将其视为自身执念所化的存在,故而格外关注其命格轨迹。可在魏婴降生的那一刻,轮回法则竟自动启动了封印,将他的本源身份彻底隐藏,使其看起来与寻常修士别无二致,天道也因此渐渐忽略了他的特殊性,直至今日这段记忆破封,才终于识破真相。
更让天道震怒的是,它透过因果长河的映照,清晰地看到了魏婴悲剧背后的真相——有人在刻意遮蔽天机,操纵一切。
那个人,便是兰陵金氏的家主金光善。他表面上德高望重,是仙门百家公认的“正道领袖”,实则野心滔天,觊觎魏婴手中的阴虎符已久,更妄图借助阴虎符的力量,掌控整个仙门,甚至干预三界气运。为了达成目的,他从魏婴年少时便开始布下阴谋:先是暗中散布谣言,将魏婴所习的鬼道污蔑为祸乱苍生的邪术,让他在仙门中渐渐被孤立;随后又暗中扶持温氏扩张势力,纵容温氏制造暴政,屠戮无辜,再将这一切罪责巧妙地推到魏婴身上,宣称他才是幕后操控温氏的黑手;最后,他以“除魔卫道”为借口,联合各大仙门,发动了这场针对魏婴的围剿。
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金光善还不惜耗费自身修为,动用禁术干扰天机推演,让天道无法察觉其中的因果扭曲,误以为魏婴真的是扰乱气运的“灾星”。百年之间,他步步为营,巧妙地操纵着舆论与人心,一步步引导仙门百家走向对立与内斗,最终促成了魏婴被围杀的悲剧。
这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同门相残或正邪之争,而是一场蓄意已久的阴谋,是对天地秩序的公然挑衅,是对三界气运的恶意篡改。
天道凝视着因果长河中反复重现的画面——少年倒下的瞬间,红衣染血的模样,眼中的茫然与绝望,都如同利刃般刺穿了它的意识。每一次重放,那双映照古今的眼眸便多一分哀恸,一分怒意。
规则不可违,命运不可逆。这是天道千万年来坚守的准则,是维系天地运转的根基。可若规则本身已被奸人扭曲,命运早已偏离了既定的轨道,那所谓的“不可干涉”,是否还能算作正确的选择?
天道开始调动自身力量,追溯魏婴一生的关键节点,试图从过往的轨迹中找到破局的关键。
魏婴出生那日,天地间异象频发,九星连珠横贯天际,紫气东来三万里,莲花坞附近的江水沸腾,百鸟盘旋鸣叫,这些都是天命灵魄降世的征兆;五岁那年,他在云梦湖畔随意吹起自编的曲调,竟引来百鸟围绕,湖畔的草木也疯狂生长,生机盎然,这是本源之力与天地共鸣的自然显现;十二岁时,乱葬岗突发阴气暴动,无数怨灵冲出为祸周边,年少的魏婴仅凭一曲《招魂引》,便安抚了万千怨灵,让这场危机消弭于无形,无一人伤亡,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平衡之力在发挥作用。
可这些本该被视为祥瑞的征兆,却都被金光善刻意曲解。他对外宣称,魏婴天生带煞,出生时的异象是灾祸的预警;他说魏婴引百鸟、促草木的能力是邪气外泄,会招致灾祸;他将魏婴安抚怨灵的举动污蔑为“操控邪祟”,是在积累恶业。
多么荒谬,又多么可笑。可就是这些漏洞百出的谎言,却因为金光善的权势与刻意煽动,被仙门百家深信不疑,最终将真正守护他们的人,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天道透过因果长河,看到了魏婴死后三界的变化:阴邪之气日渐兴盛,占据了不少灵脉之地;正道仙门失去了天命灵魄的暗中庇佑,内斗愈发激烈,资源争夺不断;短短数十年间,已有三座千年灵脉彻底枯竭,七处仙家福地崩塌损毁,天地间的元气流动愈发紊乱。若继续放任这种局面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三界气运便会彻底失衡,最终陷入永恒的混乱与毁灭。
它不能再坐视不管。
可想要逆转已经发生的因果,并非易事。天道虽执掌轮回,掌控气运,却也受限于天地法则的约束。强行改写既定的事实,轻则自身本源受损,力量大跌,重则引发时空崩塌,造成比魏婴之死更严重的灾难。更何况,金光善布下的阴谋极为缜密,牵扯甚广,上至各大仙门的掌权者,下至寻常修士与百姓,稍有不慎,便会波及无辜,引发更大的动荡。
必须找到最稳妥的破局之法。
无数种方案在天道的意识中浮现,又被逐一分析、否定。
最直接的方式,是重启时间长河,让一切回到魏婴尚未被害之时——比如回到围剿乱葬岗之前,或是回到金光善刚散布谣言之初,甚至回到魏婴误入乱葬岗之前。这样便能从根源上阻止悲剧发生,可这种方法需要消耗极为庞大的本源力量,仅凭天道自身根本无法完成,必须借助外力协助,可三界之中,能拥有如此力量的存在早已隐匿不出,寻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次,可尝试重塑魏婴的魂魄,将他从虚无之中召回世间。但魏婴的魂魄早已碎散,消散在天地之间,想要重新聚拢,难度极大,且即便成功聚拢,若没有合适的肉身容器承载,魂魄也极易再次溃散,甚至可能失去所有记忆与意识,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这样的“复活”,毫无意义。
第三,或许可以通过梦境传讯的方式,将未来的真相告知过去的魏婴,让他提前警觉,避开金光善的陷阱。可梦境本就虚幻易碎,难以传递清晰的信息,更何况金光善布下了反窥探的禁制,一旦天道试图干预,极有可能被他察觉,不仅无法达成目的,还会打草惊蛇,让金光善提前采取更极端的手段,加速悲剧的发生。
还有一种方法,是直接出手抹杀金光善,斩断阴谋的根源。可金光善此时已是仙门领袖,身边高手云集,且他身上沾染的因果极多,若天道直接出手干预,必会引发连锁反应,影响仙门格局,甚至可能让其他野心家趁机崛起,造成新的混乱,同样不符合维系气运平衡的准则。
种种方案一一被推翻,可天道并未放弃。它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仅是为了维系三界的安稳,更是为了那个在祭坛上笑着死去的少年。
他曾背负起守护天下的责任,却被整个天下抛弃;他曾拼尽全力守护身边的人,却无人愿意相信他一句真言;他即便被千夫所指,陷入绝境,也始终不肯拔剑对准昔日的同门,只因心中尚存一丝情谊;他到最后,也只是无助地仰头望了一眼天空,仿佛在问:“我到底错在哪里?”
那一眼,穿透了千年时光,也刺穿了天道原本无波无澜的意识。它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所谓的“规则”与“秩序”,若不能守护正义与善良,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于是,那双映照古今的眼眸终于定下决心。
既然规则容不下真相,那便打破规则;既然命运注定了悲剧,那便重写命运;既然世人都不信他、要杀他,那就由我来救他。
天道缓缓闭上眼,意识深处响起一句坚定的意念:“既汝为我执念所化,承载天地本源,吾便不容汝如此枉死。”
话音落下,一股微弱却异常坚定的意念自无上虚空之中升起,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虽不耀眼,却蕴含着不容阻挡的决心。这便是回溯时光的意念雏形,尚未正式付诸行动,也未启动任何时空阵法,只是深埋在天道意志深处的一粒种子,却已然真实存在。
因果长河依旧在缓缓流淌,星轨仍在按部就班地旋转,时光如沙,簌簌落下,未曾有过半分停歇。可就在这一刻,某种无形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轻轻拨动了命运的齿轮,让原本既定的轨迹,开始出现一丝细微的偏差。
天道重新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回因果长河中魏婴命陨的画面之上。少年的身体静静躺在冰冷的祭坛中央,红衣破碎不堪,脸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唯有他左肩那朵自幼便有的莲花印记,此刻正微微闪烁着极淡的金光,似是在回应某种遥远而神圣的召唤,又像是在顽强地证明着他的本源身份。
天道久久凝视着那抹微弱的金光,不动不语。它的位置未曾改变,形态依旧无形无相,仍悬浮于无上虚空之中,俯瞰着万古长河与三界众生。可它的意志,已然截然不同。
魏婴之死,已成既定事实。
可谁也无法预料,命运的车轮,或将在天道的干预下,悄然重启。而这场跨越时光的救赎,才刚刚拉开序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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