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丞相府荷塘里的水,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因两条鱼儿,暗涌不断。
那场玉玦之争的意外搂抱,像一块被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并且成功地将两人之间的关系,从明面上的冷淡进化为了暗地里的别扭。
沈知砚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亏大了。不仅没要回那块看起来更气派的龙纹玉玦,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那件事后,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个怀抱的温度,以及顾言舟身上那股混合着汗味与松柏香的、一点都不符合他书香门第审美、却莫名有点……令人眷恋的气息。
“啊啊啊,我到底在想什么!”沈知砚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他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的是他最爱看的古籍,可今天那些魏晋名士的风流轶事,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墨痕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磨墨,看着自家公子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抿唇,一会儿又对着空气无声地咬牙切齿,心里直犯嘀咕:公子这是……魔怔了?怎么自言自语了半天?
沈知砚的确有点魔怔,或者说,百思不得其解了。他决定采取战略性回避政策。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于是,他精准地计算着顾言舟每日去演武场、用膳、甚至去净房的时辰,务求做到“老死不相往来”。
一时间,丞相府的下人们发现,大公子和二公子同时出现的概率,少得可怜,或者说,罕见得很。
这日午后,沈知砚寻思这时候顾言舟应该在演武场挥汗如雨,便放心大胆地去了花园凉亭,准备享受一下久违的阅读时光。
他刚在石凳上坐下,书还刚刚拿出,就听得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沈知砚浑身一僵,他猛地抬头,果然看见顾言舟那挺拔的身影正穿过拱门,朝凉亭走来。
他今日未着戎装,只穿了一身简单的墨色常服,更显得肩宽腿长,风流倜傥。
怎么这个时辰他出现在这里???沈知砚内心炸了,你不应该在演武场挥汗如雨吗???
顾言舟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沈知砚,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尴尬气息弥漫。沈知砚迅速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研究石桌上的木纹,仿佛那是什么绝世孤本。心里却乱糟糟的:既不希望对方来挑刺,又不想对方就这么走过去。
然而,事与愿违。顾言舟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便继续迈步,径直走进了凉亭,在沈知砚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悠哉又不拘小节地翘着腿。
沈知砚:“!!!” 这人怎么回事?没看到这里已经有人了吗?偌大的丞相府是没地方坐了吗?!
他感觉的后背瞬间挺直了,像一只被入侵了领地的猫,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书页,可上面的字仿佛都活了,一个也认不清。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投来的、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虽然那目光似乎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在欣赏亭外的假山……或许。
凉亭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吹竹叶和松雪的沙沙声,以及……两人之间那无声的、尴尬到几乎要凝结出实体的空气。
沈知砚如坐针毡。他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可是……该说什么?不行,必须想一想。
“咳,”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又随意,仿佛只是偶然想起,“今日……演武场闭馆?”
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问的是什么蠢问题!自家演武场怎么可能闭馆?!肯定是因为别的原因啊!
顾言舟闻言,目光从假山上移开,落在他因为窘迫而微微泛红的耳尖上,眸色深了深,语气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样子:“没。枪头有些松动,回来修理。”
“哦。”沈知砚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再次陷入沉默。修理枪头?就不能在演武场修理吗?非得跑到这里来修?
他内心不受控制地疯狂吐槽,面上却维持着世家公子最后的倔强与淡定。气势不能输!
又是一阵诡异的寂静。
沈知砚决定换个话题,一个安全的话题。“父亲前日给的松烟墨,你用着可还顺手?”他记得父亲也给了顾言舟一份,虽然他严重怀疑顾言舟会不会用它来画虎符,或者,字很丑也说不定。
“尚可。”顾言舟的回答依旧简洁得令人发指。
“……”沈知砚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迅速耗尽,甚至毫无期待感。他跟京中那些最擅长打太极的老学究都能谈笑风生,怎么到了顾言舟这里,对话就像撞上了一堵铜墙铁壁,每次都无功而返?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祭出终极杀招——关心饮食:“厨房新做的茯苓糕,味道……尚可,你可尝了?”
顾言舟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他顿了顿,才道:“吃了。”
“味道如何?”沈知砚有些期待地问,这是一个好的开头!
“甜。”仍旧言简意赅。
沈知砚:“……”
好吧,他就不该指望能从顾言舟嘴里听到除了“嗯”、“哦”、“尚可”、“甜”之外的其他答案!
他放弃挣扎了,任命般地拿起书,假装认真地阅读起来,心里已经把顾言舟吐槽了八百遍:木头!冰块!闷葫芦!好好的人,偏偏没长嘴!
而坐在他对面的顾言舟,表面上一派平静,内心却也并非毫无波澜。
他当然看出了沈知砚的坐立不安和没话找话。这小子,自从玉玦那事后,见了他就跟见了鬼似的,能躲就躲,躲不开了就浑身不自在,偏还要强装镇定,那副别扭的样子……有点好笑。
他确实是因为枪头需要精细修理才回来的,选择来凉亭,也存了一丝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
此刻看着沈知砚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书里的鸵鸟姿态,和他那因为努力找话题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莹白中透着红晕的耳垂,顾言舟觉得,这枪头坏的,刚刚好。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再次投向亭外,只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对面那个连头发丝都透着“别扭”二字的12岁的青涩少年。
就在沈知砚觉得自己快要被这诡异的气氛逼疯,准备找个借口溜之大吉时,顾言舟却突然开口了,声音依旧平淡,却抛出了一个让沈知砚猝不及防的问题:
“你的那本注集,下册看完了吗?”
沈知砚猛地抬头,一脸毫不掩饰的错愕:“……你怎么知道我在看注集?”他记得自己没跟任何人提过,这家伙怎么知道的???
顾言舟神色不变,只是端起石桌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厮刚奉上的茶,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前天看到你落在松涛院门口了。”
沈知砚想起来了,前天他为了躲开可能从演武场回来的顾言舟,走得急,好像是掉了本书……所以,是顾言舟捡到了?还特意看了类型?他居然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涌上心头,沈知砚脱口而出:“那你为何不还我?!”
又是这样。
顾言舟放下茶杯,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你见到我就跑,我没机会。”
沈知砚:“……” 他……他……好吧,他承认了。
但是,为什么他好像从顾言舟那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揶揄?幻觉吧,一定是幻觉吧!
他看着顾言舟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俊脸,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用手里的古籍砸过去的冲动。
这场发生在凉亭里的无声“战斗”,最终以沈知砚捧着书,丢下一句“我突然想起还有功课未温习”,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告终。
顾言舟独自坐在亭中,看着那抹月白色的清瘦身影消失在深处,许久,才几不可闻地低笑了一声。
他拿起沈知砚慌乱中遗落在石凳上的那方绣着青竹的素帕,指尖摩挲着细腻的布料,眸光微动。
这丞相府的屋檐下,似乎越来越……有趣了。而那只骄傲又别扭的“小凤凰”,炸毛的样子,比他想象中还要……生动得多,也似乎……没那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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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