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因为我想选的人,从来都是你。
弦月已上中天,夜深花红睡去。
前厅的喧闹声终于小了下去,不知又过了多久,谢允终于歪歪扭扭地来了顾影阁。
新房内,高烛垂泪,照亮红妆。时影端坐在床边,双手执扇,静静地等待着。
“雾夕莲出水,霞朝日照梁。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佳人复灼灼,席上自生光。团团似明月,横波出长廊。”
谢允一首却扇诗吟罢,时影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放下手中的团扇,看向自己的夫君。
烛光映照之下,眼前端坐之人容⾊晶莹如⽟,如新⽉⽣晕。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又气若幽兰,说不尽的俊美无俦。小脸和记忆中的脸不甚相同,在金冠的衬托下,又显的雍容华贵,顾盼之间,竟有勾魂摄魄之力。
谢允看着眼前光彩照人的时影,嘴角浮上些意味深长的笑。
时影觉得那笑不甚友好,问道:“殿下笑什么?”
“我笑阿婴今日这脸如此倾国倾城,一时竟不知今日是真,还是昔日才是真。”
时影也无示弱,淡淡一笑:“殿下这话说的,可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了。自打渭城再见,臣君心中亦疑惑至今日呢。”
谢允倒也不恼, 倒了合卺酒,端到时影面前:“许是上天垂怜,不想你我二人错失人海,阴差阳错,让我与阿婴日后还要继续唇齿相依,同休共戚。
“上天大概不会那么清闲。”时影接过银杯,却也不饮,起身坐至桌边,放下银杯,挑明话头,
“那压胸渡气的救人之法,还是臣君在漳州时教殿下的呢。”漳州那日落水被救后,时影见谢允救法不当,特地教了他这个方法。
“臣君那时与殿下说,这法子世上没几个人会,是以可不能随便用,弄得不好误人清白惹人误会的。谁曾想,殿下这么快就将它用在了臣君身上。”
“阿婴⋯⋯”
时影并不给谢允回答的机会,直勾勾盯着谢允的眼睛说道:“殿下,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哦?阿婴此言何意?”谢允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
“臣君助殿下成您心中所愿,事成之后,殿下放臣君离去,可好?”时影话说的,仿佛就跟说明日早膳要喝甜羹一样稀疏平常。
“心中所愿?为夫闲云野鹤一只,惟愿漂泊江湖而已。”谢允嘴角带笑,晃着杯中的酒,看向时影。
“殿下费了这么大力气娶臣君以留京都,难道只是为了做个不受宠的闲散王爷?”
“阿婴说的这话,为夫倒是不懂了。”谢允敛起笑容,举稳了酒杯。
“临王和太子只看到时家不得圣心,势力被削,权力架空,四部已落他手,时相徒留空名。不想被拖累,所以漳州设伏、京都设局,只想着尽快除了我而后快。”
“可殿下您聪明啊。翊府中郎将官居从六品,虽然只是宿卫军金吾卫的小小主管,负责京都城治安的稳定,可我哥哥手中的兵力却足以和皇城里的北军相抗。”
“况且,我时家早年开坛授业,我阿爹登相之后,受圣上之意广开门路,四部如今虽分落在太子、临王之手,可六部中除却主官,那些郎中、员外郎等小官却仍有出自我时家门下的,大理寺、御史台的从官中也多有时相门人。”
“太子与临王收了那些位高权重之人为羽翼,就觉得我时家定无可用之处。可各司运作不紊,岂是单靠主位之人就能做到的?”
“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自古以来文人都重门庭,如今时家不受重用,门人蛰伏不动,可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谁料这些小官们未来就不会成为助力呢。”
“我身后可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不中用的时家。”
“单单殿下这一份识明时务、高瞻远瞩之能,已叫臣君佩服至极了。”
谢允闻言,放下酒,居高临下地看向时影,声音发冷:“那阿婴要如何助为夫呢?”
“那就要看,殿下需不需要臣君相助了⋯⋯”
话音未落,谢允抬手捏住时影的下巴,迫他头仰得更高,又栖身向前,无声地盯着时影的眼睛,仿佛是要把眼前之人看透看穿。
炽热的鼻息带着酒味抚在脸上,叫时影感觉不甚舒服,而谢允的目光又如凿子,黑色的瞳仁似看不见底的深渊,冷绝,可怕,盯得时影后背发凉。
就要撑不住挪开目光之时,时影耳边传来淡淡的声音:“阿婴所图的,到底是什么呢?”
“十五年前那场大火,我阿娘不能枉死。”时影迫自己对着谢允的眼,说得字字分明,“故而臣君生平夙愿,一则愿殿下所愿。”
“二则⋯⋯”时影错开眼睛,望向虚空,“山高水远,逍遥自适,殿下您,亦是知晓的。”
漳州拂柳阁、观音庙,谢允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跪着虔诚发愿,满眼天云山水的少年。
是了,少年曾说,他想做一只鸟。
“所以,殿下考虑臣君的建议吗?”
谢允松开手,直起身子,面上又换上了笑:“那为夫就拭目以待了。”
红烛已燃大半,火光温柔,二人相对,影影绰绰。噼啪作响的烛心仿佛也在提醒二人,良宵已深。
“西内苑雅集,臣君说了一出《西厢记》,临王与安贵妃已领会,皇子与将军私相授受,触了圣上之逆鳞,他们自会想办法阻止圣上赐婚。”
时影终于叹一口气:“臣君原以为,殿下听了那出戏,也会明白的。可是膳后,臣君还是见到了彩雉,还有那荷池岸石上的绿苔。”
“殿下既然准备了,又怎能有叫殿下失望之理?原本,臣君只想将计就计哄那程英入水,再点一点那安氏母子,谁曾想⋯⋯许是上天要告诉臣君,人心是容不得欺骗的和算计的。你利用于它,它定会反噬于你。骗得越深,反噬越重。”
“殿下觉得,臣君说的对吗?”
真相被戳穿,谢允却无神变,似是早已预料会有这一刻,只是淡淡说道:“阿婴,果然聪慧。”
“殿下,其实沂州您本不必去,青楼外的黑衣人不必安排,围场的螭骢乱香也不必用。”
“还有门外的那一碗避子汤,更不必准备。”
时影看着一身红衣的谢允,似一丛烈火,烧得他眼眸刺痛,心口更痛。
“因为我想选的人,从来都是你。”
“毕竟,我阿爹、当今圣上、先皇后,还有南境的那两位,本就是旧交⋯⋯”
“放肆!”谢允终于神色大变,厉声打断时影,“影君慎言!隔墙有耳,祸从口出,我以为影君该知这个道理!”
“殿下也知如今我是影君了?自打入了这京都城,这世上便再无阿婴了⋯⋯殿下如何还能再唤我阿婴⋯⋯”
“你累了。”谢允摇了摇头,唤道,“来人!影君累了一天了,伺候他就寝!”
门外的阿槿瞪着眼睛,已看了端着碗的简言半天了。明明已是困极,可那藏红花的味道实在太猛,熏得人头脑清醒。听到屋内声音阿槿忙推门进来,却见谢允已拂袖就要离去,眼睛惊得更大了。
“殿下可知那日,临王先救了程英才去救我,程英会水,我却不会。殿下可曾想过,我真的会死。”
谢允身形一定,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说过,有我在,你会无事的。”
“那么殿下。”时影笑的惨淡,“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才是。”
屋内的红烛终于灭了。
草木摇落,白露为霜。秋夜到底寒凉,谢允立在院中,望着那一轮西沉弦月,神色亦是寒凉。
“十五年前的大火啊⋯⋯枉死的又岂是你阿娘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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