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宫灯初上。
永嘉郡主的车驾抵达宫门时,已是华灯璀璨。
不同于府中的随意,沈玦今日装扮得极为正式隆重。
一袭蹙金绣鸾鸟穿牡丹的绯色宫装,层层叠叠的裙摆迤逦曳地,墨发梳成高耸的惊鸿髻,簪着九凤衔珠步摇,两侧各插一支赤金点翠牡丹华盛,额间贴着花钿,秾丽精致的妆容将她本就盛极的容颜衬托得愈发尊贵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白砚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依旧是一身素雅青衫,只是在沈玦的要求下,换了一双质地更好的云履,遮掩了脚踝的银铃,但行走间,那细微的声响依旧存在。他低眉敛目,姿态恭谨,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一个戴着脚铃、面容俊美异常、又被永嘉郡主亲自带入宫的男子,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从宫门到设宴的麟德殿,一路所遇的宫人、侍卫、乃至先到的宗室勋贵、文武官员,无不将或好奇、或探究、或鄙夷、或暧昧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虽听不真切,但那无形的压力却无处不在。
沈玦对此视若无睹,步履从容,下颌微扬,带着她一贯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倨傲。她甚至未曾回头看白砚一眼,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能否承受这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
麟德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皇室宗亲、三品以上大员及其家眷几乎齐聚于此,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当沈玦带着白砚踏入殿门时,原本喧闹的大殿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落在沈玦身上,更多的是落在她身后那个清冷如玉、却戴着屈辱象征的男子身上。
惊讶、愕然、不屑、玩味……种种情绪在那些精心修饰的面孔下涌动。
白砚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他的背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光低垂,只看着沈玦曳地的裙摆。
“永嘉来了。”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仪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白砚抬眼望去,只见御座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明黄色凤袍的中年女子。她容貌与沈玦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眉眼更为开阔沉稳,目光睿智而深邃,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雍容气度。这便是大曜女皇,沈玦的母亲。
“儿臣参见母皇。”沈玦屈膝行礼,姿态优雅。
“臣等参见陛下!”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平身吧。”女皇抬手,目光掠过沈玦,在她身后的白砚身上停留了一瞬,并未多问,只淡淡道,“入席吧。”
“谢母皇。”
沈玦的位置在御座下首左侧首位,仅次于几位亲王,地位尊崇。她坦然入座,白砚则依礼跪坐在她身后的阴影里,如同一个安静的背景。
宴会继续,丝竹管弦之声再起,舞姬们甩着水袖,翩跹起舞。美酒佳肴如同流水般呈上。
但气氛,终究是有些不一样了。
不少人的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瞟向沈玦身后的白砚。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女眷,一边用团扇掩面,一边偷偷打量着那个传闻中被永嘉郡主强掳入府的男子,眼中既有对沈玦跋扈的不满,也有一丝对白砚容貌气度的惊叹与惋惜。
“皇姐,”坐在沈玦对面的一位年轻亲王笑着开口,他是女皇的幼弟,康王,素来与沈玦不甚和睦,“你身后这位,面生得很啊,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竟能得皇姐如此青眼,带入宫中参宴。”
他这话一出,殿内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
沈玦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眼皮都未抬:“本宫府中的清客,怎么,皇叔有兴趣?”
康王呵呵一笑:“清客?戴着脚铃的清客,倒是闻所未闻。皇姐的喜好,还真是……别致。”他话语里的讽刺意味,毫不掩饰。
一些与康王交好的官员也发出低低的附和笑声。
白砚跪坐在那里,如同泥雕木塑,仿佛他们讨论的与自己无关。
沈玦放下酒杯,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终于抬起眼,看向康王,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本宫的喜好,何时需要向皇叔解释了?还是说,皇叔觉得,本宫带什么人入宫,需要先经过您的同意?”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压力,瞬间让康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永嘉,不得无礼。”御座上的女皇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责备,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的调和。
沈玦重新靠回椅背,不再看康王,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浪费。
康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又不敢在女皇面前发作,只得悻悻地喝了口闷酒。
经过这一番交锋,殿内气氛更加微妙。众人算是再次领教了永嘉郡主的跋扈与护短,也更加好奇她身后那个男子的来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女皇似乎有些乏了,示意歌舞暂歇。她目光扫过殿内众人,缓缓开口:“近日北狄屡犯边关,霍将军回京述职,言及边关将士浴血奋战,保我大曜安宁。朕心甚慰,亦感念将士辛劳。”
殿内众人纷纷附和,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
女皇抬手示意安静,继续道:“然,北狄狼子野心,不可不防。朕决定,增派援军,补充粮草,以固边防。此事,便交由兵部与户部协同办理。”
“臣等遵旨!”兵部尚书与户部尚书连忙出列领命。
“此外,”女皇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边关布防,关乎国本。近日却听闻,竟有宵小之辈,妄图通敌卖国,泄露军机!”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通敌卖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陛下!此事当真?”一位老臣颤声问道。
女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沈玦:“永嘉,你将查到的情况,与众卿家说说。”
“是,母皇。”沈玦站起身,目光清冷地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脸色微变的康王身上,唇角噙着一丝冷意。
“经查,吏部考功司主事赵文渊,勾结北狄,泄露边关布防图及多名边将调动信息,证据确凿!”
她声音清晰,掷地有声。
“哗——”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赵文渊?他怎敢?!”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康王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抖。
吏部,可是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
沈玦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道:“所幸发现及时,未能造成更大损失。赵文渊已供认不讳,并供出了其在朝中的同党……”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利剑,缓缓扫过几个方向。被她目光扫到的人,无不心惊肉跳,冷汗涔涔。
“……以及,与他接头传递消息的北狄细作藏匿之处!”沈玦声音陡然转厉,“昨夜,已被一网打尽!”
她拍了拍手。
殿外立刻有侍卫押着几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穿着普通百姓服饰,但眉眼间带着异族特征的人进来,扔在殿中央。同时,还有一箱搜获的密信和信物。
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
“好!永嘉此事办得漂亮!”女皇抚掌称赞,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郡主英明!”殿内大部分人都松了口气,纷纷出声称赞。毕竟,揪出内奸,于国于民都是大功一件。
只有康王及其党羽,脸色难看至极。赵文渊是他这一派系的人,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难辞其咎。
“陛下,”康王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列,躬身道,“臣御下不严,竟让此等败类混入吏部,酿成大祸,请陛下责罚!”
女皇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沉,并未立刻表态。
沈玦却轻笑一声,“皇叔何必急着请罪?这赵文渊潜伏已久,心思缜密,若非机缘巧合,也难以察觉。只是……”
她话锋一转,“据赵文渊交代,他之所以能屡次得手,是因为朝中另有一位位高权重之人,为其遮掩,甚至……提供便利。”
她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位高权重之人?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康王身上!在场之人,论及位高权重,又与吏部关联密切的,康王首当其冲!
康王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怒视沈玦:“永嘉!你休要血口喷人!”
“皇叔何必动怒?”沈玦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本宫只是转述赵文渊的供词,并未指名道姓。皇叔如此激动,莫非……是做贼心虚?”
“你!”康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玦,却一时语塞。
殿内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叔侄二人剑拔弩张。谁都看得出,永嘉郡主这是要借着赵文渊的案子,对康王发难了!
白砚跪坐在沈玦身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心中明了,这才是沈玦今日带他入宫的真正目的。
不仅仅是为了展示她揪出内奸的功劳,更是为了借此机会,打击政敌,巩固权力。而自己,不过是她棋局中,一个用来吸引目光、或许还有其他用途的棋子。
他看着沈玦那挺直而充满攻击性的背影,看着她如何三言两语就将一位亲王逼到如此境地。这个女人对权力的运用,已然炉火纯青。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御座上的女皇终于再次开口。
“够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充满威严,“此事关系重大,不可仅凭一人之词定论。康王,你暂且回府,闭门思过。此案,由大理寺与刑部会同永嘉,共同审理,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这看似各打五十大板的处置,实则偏向了沈玦。康王被勒令闭门思过,等于暂时被剥夺了权力,而沈玦则获得了继续深查此案的权力。
康王脸色灰败,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颓然跪下:“臣……领旨谢恩。”
一场风波,暂时被女皇压了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宴会的气氛彻底被破坏,女皇也无心再留,起身摆驾回宫。
众人恭送圣驾后,也心思各异地陆续离去。
沈玦是最后一批离开的。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神色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依旧跪坐在地的白砚身上。
“走吧。”她淡淡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白砚站起身,因为跪坐太久,腿脚有些发麻,身形微晃了一下。
沈玦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她的手指温热有力,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白砚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她更紧地握住。
“今日,你做得很好。”沈玦看着他,眸色在宫灯映照下显得有些深邃,“安静,本分。”
白砚垂下眼帘:“是主人教导有方。”
沈玦轻笑一声,松开了手,转身向殿外走去。
“回府。”
白砚默默跟上,看着前方那袭在夜色宫灯下依旧秾丽夺目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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