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围墙内外,都是花期
阳光在放学铃响时刚好从云层后探出头来。
教室里一片收拾书包的窸窣声。李浩然正把最后几本练习册胡乱塞进书包,拉链卡在半截,他一边用力一边嚷嚷:
“肖赞!数学卷子最后那道大题你步骤写全了没?借我对对答案!”
肖赞从题海里抬起头,笔尖在草稿纸上停住。他刚要开口,身边却先传来声音:
“第五步辅助线画错了,应该连接AC,不是BD。”
王一博合上化学课本,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李浩然“啊”了一声,抓抓头发:“我就说怎么算不出来!博哥救我——”
“后天。”王一博拎起书包站起来:
“现在没空。”
他的目光转向肖赞,语气不易察觉地软了一度:
“走吗?”
肖赞点点头,快速把桌上的书本归位。前排的张雅琪回过头,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笑眯眯地说:
“周末愉快呀!”
“你也是。”肖赞回以微笑。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教室,风带着香樟树的气味,穿过走廊时掀起少年们的衣角。
楼梯上挤满了人,王一博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一眼肖赞是否跟上。
到一楼时,肖赞习惯性地往校门口方向拐,却被王一博轻轻拉住了书包带。
“这边。”王一博指了指另一条小路。
“去哪?”肖赞有些疑惑。这不是回家的方向。
“带你看个东西。”王一博说,眼睛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格外亮:
“不远,十分钟。”
他的语气很平常,就像在说“一起去小卖部”那样自然。肖赞没再多问,跟了上去。
这条小路肖赞很少走。它绕过篮球场,穿过一片小小的香樟林,地面是有些年头的石板路,缝隙里长着青苔。
越往前走,人声越稀薄,等到能看见那堵斑驳的围墙时,周围已经安静得能听见鸟鸣。
围墙的铁门果然锁着,锁头锈迹斑斑,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墙头的植物却长得茂盛,绿叶在风里轻轻晃动。
“看那儿。”王一博抬手指向围墙外。
肖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然后,他愣住了。
围墙外,一整片绯红倾泻而下。
三角梅。
不是一株两株,而是连绵成片的、燃烧般的红。
它们沿着围墙外的民居墙壁攀爬,翻过屋顶,再从墙头垂落下来,像一道流动的花瀑。
有些枝条甚至越过围墙,悬在空中,花朵在风里轻轻摇晃。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光斑随着花枝摇曳而晃动,像水面的涟漪。
肖赞走近几步,手指轻轻触碰冰凉的铁栏杆。栏杆上的铁锈有些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底漆。
他的目光越过栏杆,落在那片花海上。
这场景太熟悉了——重庆老家楼下那条小巷,两边居民楼的阳台上,种的都是这样的三角梅。
每到春夏,整条巷子都会被花淹没,红得灼眼。放学回家时,他总爱在巷口站一会儿,看夕阳把花染成金色。
“它们……一直在这里?”肖赞的声音有些发干。
“嗯。”
王一博站到他身边,肩膀轻轻碰着他的肩膀。
风过,花枝摇曳,几片花瓣飘过围墙,落在肖赞肩头。
花瓣薄如蝉翼,边缘微微卷曲,在白色校服上格外醒目。
肖赞小心地拈起那片花瓣,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他转过头,看着王一博的侧脸。
“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肖赞轻声问。
这个问题他在心里盘桓了很久——从王一博第一次提起学校后门有三角梅开始,他就想问了。
王一博转过头来看他。夕阳的光落进他眼里,映出一片温暖的金色。他的目光认真得像在宣读什么誓言,却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笨拙和真挚:
“因为……”
他的声音低了些:
“在你卧室里,我看到过你画的重庆老家的阳台。画上的三角梅,开得很满。”
肖赞想起来了——那是上学期,王一博送生病的他回家那次。
原来他记得。
“那时候我就在想,”王一博继续说,声音渐渐稳了下来:
“江城里的三角梅,也很漂亮。你应该会想看到。”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肖赞脸上:“而且……我想让你看到。”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重重落在肖赞心上。
肖赞忽然想起很多细节——想起刚转学来时,王一博提起这个小花园的语气;
想起他说“学校后门围墙外有几株三角梅”时,看似随意实则认真的表情;想起他总在自己画花草时,假装不经意地多看几眼……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肖赞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看着眼前这片花,看着阳光在花瓣上跳跃,看着风把花香送过围墙——那香气很淡,混合着初夏草木的气息。
然后,他感觉到一只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指尖微凉,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蝴蝶停驻,一触即离。
肖赞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他没有躲开。
那只手再次覆上来,这次更坚定些,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掌心相贴的瞬间,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肖赞能感觉到王一博手心的薄茧——那是练滑板留下的痕迹;
能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此刻的紧张;还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比自己略高一些,熨帖着皮肤。
还有心跳——他自己的,快得像要撞出胸膛;王一博的,通过相握的手传来,同样急促而有力。
他们在围墙前站了很久,谁都没说话。夕阳一寸寸西斜,光线从明亮的金色变成温暖的橘红,把花和人都染上同一层滤镜。
远处篮球场上的拍球声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校园里渐渐安静下来。
“还有另一个地方。”王一博忽然说,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开口。
“去哪儿?”肖赞问,声音也低低的。
“小花园。”
王一博松开手,但只松开了一秒,又重新握上,这次握得更紧些。他拉着肖赞转身往回走,脚步不急不缓。
穿过那片香樟林时,肖赞忽然开口:“那幅画……你还留着呢。”
王一博的脚步顿了一下:“……嗯,画得很好。”
“像你。”王一博脱口而出,然后立刻抿紧了唇,耳尖更红了。
肖赞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哪里像?”
“……都很好。”
王一博含糊地说,加快了脚步。
小花园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安静。木围栏门上攀着的枯藤已经长出新叶,嫩绿的颜色在夕阳下几乎透明。推开门的瞬间,熟悉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然后,肖赞又一次怔住了。
花园中央,他们去年秋天埋下种子的那个花坛里——没有开出向日葵,也没有波斯菊。
那里长着一株新栽的三角梅。
不高,大概只到膝盖,但枝干挺拔,绿叶茂盛。
最让人惊讶的是,绿叶间已经绽出零星的花苞,粉白色的,小巧玲珑,像初生的星,羞怯地藏在叶片间。
“这是我种的。”
王一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走到肖赞身边,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些稚嫩的花苞:
“从围墙外那株母株上折的枝,今年春天插活的。”
肖赞也跟着蹲下来。泥土是新翻过的,还保持着湿润。
花枝被细心地绑在一根细竹竿上,绳子系得不松不紧。每一片叶子都健康饱满,叶脉清晰。
“校工说三角梅在江城很难插活,”王一博继续说,声音很轻:
“特别是从老株上折的枝,生根率很低。他说我这是白费功夫。”
他顿了顿,手指抚过一片叶子:“但我还是想试试。”
肖赞看着他的侧脸。夕阳从侧面照过来,给他的睫毛镀上金色。他的表情那么认真,那么专注。
“为什么……”肖赞的声音有些发哽,他清了清嗓子:
“为什么要做这些?”
王一博转过头来看他。他的眼睛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深邃,瞳孔里映着肖赞小小的倒影。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他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都像在心尖上滚过:
“你喜欢的,你思念的,你放在心上的——我都会放在心上。”
肖赞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王一博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那只手还沾着一点泥土,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掌心朝上。
肖赞看着那只手,然后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王一博的手微微用力,把他轻轻拉起来。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近到能看见彼此眼中的倒影。
“肖赞。”王一博叫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嗯?”
“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开始的。”王一博说,语速很慢:
“我也学不会那些漂亮的话。我就想……有一个正式的开始。”
他握紧肖赞的手,指尖微微用力:“不辜负你,也不辜负我。”
肖赞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围墙外的花,”王一博继续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眼睛:
“是江城给你的礼物——它让你知道,这座城市也有你熟悉的颜色。”
他顿了顿,另一只手也覆上来,双手握住肖赞的手:
“而花园里这株,是我给你的。”
风忽然停了。
花园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肖赞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看着他紧张得微微抿起的唇,看着他眼中那片只映着自己的光——
那些在心底埋藏了整整一个春天的情绪,在这一刻破土而出。
“肖赞,我……”
“我喜欢你。”肖赞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王一博,我喜欢你。”
王一博愣住了。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没听清。然后,那怔愣慢慢褪去,被一种明亮的光芒取代——
那光芒从眼底泛起,渐渐蔓延到整张脸上,最后汇聚成一个笑容。
一个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灿烂得像夏日阳光的笑容。
然后,王一博轻轻抱住了他。
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手臂环过肩膀,下巴抵在发顶。但两个人都僵住了,像是第一次拥抱,笨拙而小心翼翼。
肖赞的手臂在空中停顿了一秒,然后缓缓环上王一博的背。
他能感觉到对方校服下绷紧的肩胛骨,能感觉到他比自己略高的体温,能感觉到他胸腔里同样剧烈的心跳。
王一博的手臂收紧了些,他把脸埋进肖赞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真的吗?”
“嗯。”肖赞点头,脸颊贴着他的校服领口:
“真的。”
他们在新栽的三角梅前拥抱了很久。
夕阳彻底西沉,天空从橘红变成淡紫,最后染上深蓝。晚风重新吹起来,带来围墙外那片花海的香气,混合着小花园里草木的气息。
“该回家了。”肖赞轻声说。
“嗯。”王一博应着,手臂却没有松开。
最后是肖赞先退开一点,但手还被王一博紧紧握着。两人牵着手走出小花园,在渐浓的暮色中慢慢往回走。
“明天……”在岔路口,王一博开口,又停住了。
“明天怎么了?”肖赞问。
“明天周末。”王一博看着他:
“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或者,再去小花园看看那株花?”
他的语气很平常,但握着肖赞的手紧了些。
肖赞笑了,梨涡在路灯下浅浅浮现:“好。上午去图书馆写作业,下午去看花。”
“嗯。”王一博点头,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但谁都没有先转身。他们就这样站着,看着彼此,手还牵在一起。
远处居民楼的窗户陆续亮起灯,饭菜的香气隐隐飘来。
最后是王一博先笑了。他松开手,却又快速地在肖赞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一个一触即分的、小心翼翼的触碰。
然后他转身就跑,跑出几步又回头,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明天见!”
肖赞站在原地,摸着发烫的脸颊,笑出了声:“明天见!”
他看着王一博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往家走。脚步很轻快,几乎要跳起来。
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是王一博发来的消息:
「明天早上九点,校门口见?」
肖赞低头打字,梨涡一直没有消失:
「好。记得吃早餐。」
发送。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
「PS:刚才的话,是真的。」
发送。
这一次,对方“正在输入”了很久。
最后发来的,只有两个字:
「知道。」
但肖赞知道,这两个字背后,是和自己一样,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欢喜。
夜色温柔,花香浮动。围墙外的三角梅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开了许多年,见证过无数个春夏秋冬。
而围墙内,小花园里,有一株新生的花,才刚刚开始它的花期。
就像有些感情,早就在岁月里生了根,却要等到对的人出现,才肯热烈地、毫无保留地绽放。
---
走到家门口时,肖赞又看了一眼手机。
屏幕上,和王一博的聊天框还亮着。最后那条「知道」后面,对方又补了一句:
「我也是。」
肖赞握着手机,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才掏出钥匙开门。进屋时,妈妈正在厨房做饭,油烟机的轰鸣声里传来她的声音:
“赞赞回来了?今天怎么比平时晚?”
“嗯,在学校多待了会儿。”肖赞换鞋,把书包放在玄关。
“快去洗手,马上吃饭了。”妈妈从厨房探出头:
“对了,一博那孩子最近怎么样?好久没来家里吃饭了。”
肖赞动作顿了一下,耳尖微微发烫:“他……挺好的。可能周末会来。”
“那好啊,妈妈多做几个菜。”妈妈笑着又缩回厨房。
肖赞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他拿起相框,指尖拂过画上的三角梅。
旁边是已经完成的新画作。
原来被人放在心上,是这种感觉。
他把相框放回原处,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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