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客行坐在城墙头上第一次知道了周子舒的大名。

周子舒，山河庄的台柱子，北平城里数一数二的名角儿，原是唱老生的后来改了唱旦。

大家都说这周老板脾气古怪。别人都给自家起个中规中矩的名字，什么鸿运楼啊，长青楼的。只有他们家，非得叫个什么山河庄。

整得好像还活在江湖武林那个时代。

温客行一个军阀，玩刀弄枪的他擅长。这戏他可是真的不明白。他眯着眼睛在这晒太阳，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周子舒的名字。

身边跟着阿湘似乎不太服气，白嫩小脸差点皱成包子，“这周子舒真这么厉害？”

　　何止是厉害，听他戏的票友们每天晌午就开始在山河庄的门口等着买票。有的人为了听上一回他的戏，急了就在门口睡上一觉。每天晚上山河庄的人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堵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都是这些人给捧得，这周子舒周老板就成了天上不可高攀的明月。

可望而不可及。

“这周子舒都被你夸成一朵花了。不过这北平城里面那么多戏子，你怎么就知道他是最好的啊？”阿湘挽了一下辫子，露出一个满不在乎地表情。

那京城老百姓送的第一花旦的称号是谁都能撑起来的嘛？

　　周子舒进到京城之后连打三天擂台戏，把北平所有出了名的花旦都挑战了个便。报纸上天天都会有他的花边新闻，票友们聚在山河庄门口围追堵截，捧得他比大总统还要风光。

所以一开始，温客行对这个周老板的印象只有一句话:就是一个一呼百应，执耳梨园的红角儿。

“一个戏子还会有花边新闻？”阿湘觉得不可思议，”像我家主人这样的大军阀才会有花边新闻吧？一个戏子而已罢了。”

　　“阿湘！要有礼貌！”温客行明月皓齿，长相妖娆的像个美女子。

他穿着军装，身后墨绿色的斗篷微微隆起。

“害！就是因为是个戏子花边新闻才多的嘛！”

　　周老板刚来北平的那阵被当时的张大元帅看上了，想把他直接藏在自己家里天天听戏。

谁知道这周子舒真是个硬脾气的主，说不给你唱就不给你唱，冒死站上了北平城的红墙青瓦上，一边大声唱“汉军已掠地，四面楚歌声”，一边踩在墙沿儿上小碎步地走。

戏迷们在墙根底下排好队，一个个伸出手生怕这位爷一个不小心摔下来。

张大帅手底下排过来抓他的兵都懵了，一个个收了枪支在人群外面指指点点说这个人是个疯子吧？

　　这人真是个疯子啊，不过也是个漂亮的疯子。温客行这样想着，叫着手底下的人进城的时候老实一点。

“老实一点？”阿湘反问了一句，“你手底下收上来的是什么样子的兵你自己不知道嘛？”

　　温客行嗤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要的是北平城！没有人了还叫什么城？”

　　阿湘领命去了，开开心心地不像是去传消息但是有点想去踏青。

“然后呢？”温客行抬起眼睑问了一下跪在面前的那个小老百姓。

“然后啊？”那老头摩挲了把脸，一眯眼睛继续回想起周子舒的壮举，“后来张大帅彻底占领了北平城，然后直接把周子舒抢掠走了。”

　　掠走了？

　　温客行一挑眉毛，听起来脾气挺丑的，居然会乖乖被掠走？

　　张大帅也是不死心，直接带人闯了山河庄把周子舒的徒弟张成岭绑了。

那张成岭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奶孩子，十多岁的模样，被周子舒养得像个小少爷。

小少爷也挺命苦，据说是满清正黄旗的爷，结果家道中落了，跟着周子舒混一口饭吃。

周子舒唱的虞姬调子登时卡在了嗓子里，眼神里闪过怒气，直接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众人惊呼原来周老板不止戏唱的好，还有这种飞檐走壁的本领。

张大帅如愿以偿，把人带回到了自己的大院里，夜夜笙歌。

温客行听到这微迷了眼睛，“那他现在在哪里呢？”

　　“应该回到山河庄了吧？”老头吸了下鼻涕，“毕竟您都打进来了，这张大帅也死了，周老板当然是回到山河庄准备开新戏了啊！”

　　行！

　　那他开他的新戏，他进他的城。

这一天下午，温客行占了张大帅死之前留下的府邸，正式进了北平城。

高大宽敞的正厢房，清末做成的珐琅花瓶里插着几支孔雀翎。红木雕花的新式家具，墙上几幅梅兰竹菊的名画，所有的这些都是这座旧府邸原来的摆设。

过了晌午，屋里的人抽起大烟。阳光半映进来，被烟雾这么一滤，屋子里好像成了一幅落了灰的画。

温客行一只手肘支在桌上，另一手夹着象牙制的烟管子，厉目盯住在下面站好的阿湘，训诫道：“不是都说了让他们收敛点？”

　　“咳咳咳……主人！你不抽烟你点他干什么啊？”阿湘被这烟气呛得说不出来话，摆手扇了扇想让它们散去。

“看起来好看，点起来试试。”温客行皱了皱眉头，“和你说话呢！别打岔！”

　　“哎呀主人～”阿湘撒着娇，“你手底下那些人哪里会听我的啊？”

　　嗷，也是。

温客行灭了大烟，把手里那支细长烟杆往桌子上的痰盂里磕了磕，倒出一捧烟灰然后又觉得甚是无聊。

既然他的话放出去了，底下的人多少会收敛点。可他这个铁血军阀的名号是摘不掉了。

得，他本来也没指望能怎么样，只要占进了北平城就行。

“要不我们去见识见识那个周子舒？”阿湘也觉得无聊。

外面的枪支声，叫喊声不绝于耳。可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他们已经占领了北平城，只要负责吃喝玩乐就好了。

温客行双眼一亮，拢了一下身后的军阀斗篷，站起了身，“行！换身衣裳，我们去见识一下北平的名角儿！”

　　周子舒是被徒弟架着胳膊接回山河庄的。

听说新来的军阀比张大帅还要粗鲁不堪，大家动作快到他从来没见过。